戌时三刻。太平公主府门口。随着车夫一声长长的“吁”,薛崇简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没有丝毫耽搁。薛崇简跳下马车,问道:“我母亲现在何处?”为首的护卫微微拱手,回道:“回公子,公主让您中堂等候!”话音刚落。薛崇简拔腿就走。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往中堂行去,他想快些见到母亲,满心以为,只要禀明母亲就能出府去寻温久。到了中堂。很快,小半柱香时间过去了。却迟迟不见太平公主的身影。薛崇简如坐针毡,有些按捺不住,一面担心温久,一面又很好奇,母亲今日急召他回府,到底所为何事?而且,既然母亲这么着急地遣人召他回府,按理说,应当是有急事交代,又怎会迟迟不出现呢……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很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知晓有护卫把守,便悄悄地打开窗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窗口溜了出去。薛崇简心里盘算着,既然母亲迟迟不来,那应该也没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还不如赶紧溜走……前去寻人。既然是偷溜。那路线肯定相对比较隐晦。所以,从出了中堂开始,薛崇简就专门沿着府里东边园子的羊肠小道走。原因倒也很简单。这片小花园平日里寂寂无人。就连薛崇简也只是偶然间去过这处园子几回而已……识得路罢了。眼下。薛崇简一路疾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走到了此园中最僻静处,还隐隐记得,这里有一个负责种花的阿伯,虽腿脚不灵便,但花艺不凡……所以,这个种花的阿伯深得太平公主的赏识,在公主府一待就是十余年。据说,太平公主还特意下令在此地搭了一间小木屋,以供老伯平日休憩。可今日,薛崇简入了这苗圃园子,却只看到了那间小木屋,还有门口处那张木躺椅,唯独不见种花的老伯……“想必老伯是出去了吧!”薛崇简如是想。心里更暗自庆幸着,还好老伯今日不在,如此一来,倒是给他“翻墙出去”的想法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放眼看去。整个苗圃尽收眼底。不难发现,翻墙出院的最佳位置,莫过于小木屋旁的那块青绿色大石头,正好可以用来作垫脚石……然而。就在薛崇简经过木屋门口的一瞬。屋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公主,此前你交代于我的事情,我已经都完成了,只不过,我很好奇,公主此举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告知陛下,而要引着李正一去发现新开岭?”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薛崇简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左右看了看,然后微微弓着身子,轻轻地靠近窗台,侧耳聆听……约摸两秒之后。只听得屋内一道熟悉的声音:“新开岭之事,事关重大,若无实证,怕是无法让母亲信服……”“所以,只能以退为进!”“先让李正一、宋璟还有上官婉儿他们都亲眼看见武三思在新开岭所做的一切,再由上官婉儿告知母亲,才更显真实,也才能真正扳倒武三思!”没错。这是太平公主的声音。薛崇简更加好奇了。片刻后,屋里好似有人缓缓起身,随后便传来木凳挪动的声音,还有脚底下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而陌生男子言语间带着猜疑:“公主,你这招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太平公主言辞坚定,说道:“是,又如何?”陌生男子话里带着笑意,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之气,回道:“公主尽可放心,我乃一介闲人,心往江湖,志不在朝堂,又怎会多嘴,置喙公主殿下要做之事?”“更何况,现在武传宁郡主死了,武三思唯一的倚仗已经不复存在,此时此刻,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话音未落。太平公主接过话茬,说道:“错!”“这个时候的武三思,才不是最脆弱的,与之相反,恰恰是最不能惹的,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见人就咬!”“可这,才是我想要看到的!”一语落地。屋里沉寂了半晌。少时,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公主,若非我了解你近来行事,单听你刚才说这话的口气,仿佛武传宁郡主的死……和你有几分瓜葛?”太平公主话里带着几分怒,说道:“你,愈发肆意了!”片刻后。陌生男子忽地笑了一声。随即,换上了一种酥酥麻麻、含情脉脉的语气,缓缓说道:“我若肆意,不也是公主纵的?”稍顿了顿。陌生男子接着说道:“难得今日无事,如此静谧时光,咱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又何苦浪费时间和精力,在那些奇怪的人和事上?”“不如,咱们也快活快活……”话音未落。屋内却陷入了一阵沉默。薛崇简仍立于门口,虽然他年纪不大,也未经世事,可他能听明白“快活”一词背后所包含的意思……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有别的男人了。而且,他们两个应该还在密谋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说句心里话。对于他们密谋的事情本身。薛崇简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母亲有别的男人了。但此时此刻的他,不仅没有丝毫生气,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高兴。因为太平公主现在的丈夫不姓薛,而是姓武,是害死他父亲的仇人之后。所以,在薛崇简看来,武攸暨这个武家人……活该被女人背叛。正思忖着。屋里忽地传来了一阵好似不近不远的“推推搡搡”的声音……仅几秒之后。太平公主略带愤怒地说道:“今日不行!”“你且先回去,不然,借故出来这么久,怕是会被旁人怀疑的,更何况,一会儿我还有正事找薛崇简!”几秒之后。陌生男子轻叹了一声,用一种略显矫情的语气,款款地应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厚着脸皮非赖在此处了,反倒碍眼又多余……”说罢。屋里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个陌生男子好似要转身出门。薛崇简有些惊慌失措,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躲起来……如果不躲,未免太尴尬,躲的话,又不知该往哪里躲。正当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屋里的人却停住了脚步,稍微过了一会,传来了一道很清晰的声音:“对了,提起二公子,我倒还有一事想问,这次新开岭之事,公主你为何要把温久这小姑娘牵扯进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家二公子喜欢温家姑娘,公主作为他的母亲,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吧?”这声音。离门很近。而听到“温久”这两个字。薛崇简整个人都呆住了,久久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怎么也没想到。温久被人骗到郊外、掳至雪楼这件事,竟然和自己的母亲有关。两息之后。屋内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薛崇简心悦温久,我自然知晓,也正因知晓,才会出此下策,总而言之,他们两个终究是不可能的!”陌生男子缓缓说道:“可我瞧着,温家姑娘知书达理,温婉大方,这不挺好一姑娘嘛……”太平公主当即轻声叹道:“温久这姑娘确实堪称大家闺秀,可她错生在了温家,而且,还和我的皇侄李正一之间纠缠不清……”刚说到这儿。太平公主就忽地停住了。陌生男子却好奇地追问道:“温家……这是何因由?”而太平公主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转而语气变得颇为严肃,斥责道:“你只管完成自己分内之事就好,至于旁的事情,倒是不必多管!”话音刚落。薛崇简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涌动,竟毫不犹豫地,直接推开了门。六目相对的一刹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