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出来。太平公主憋着一肚子气。拐角处,却迎面碰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乃是武则天身边的张昌宗。见到太平公主阴沉的脸,五郎张昌宗急忙拱手行礼,缓缓说道:“拜见公主!”“不知公主何故忧愁?”太平公主正欲说点什么,却见一队宫人从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走来,便收起已经到嘴边了的话,转而向张昌宗递了个眼色,很小声地说道:“老地方见!”张昌宗自是会察言观色,又听到这句老地方见,当即领悟了太平公主的意思,先佯装离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宫中御花园后的假山。太平公主果然等在此处。张昌宗立马变得有些嬉皮笑脸:“公主,可是专程寻我?”听罢此话。太平公主脸色严肃,抬头瞪了一眼张昌宗,张昌宗不敢再继续放肆,转而也恭谨严肃了几分,关切地问道:“公主,武三思这次算是在劫难逃了,你怎么还这么闷闷不乐呢?”太平公主叹了口气,轻声回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郎,这段时日你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母亲她的身体可还好吗?”张昌宗点了点头,回道:“陛下身体好着呢,只是终究老了,不及公主的半分妩媚......”听及此。太平公主狠狠地瞪了张昌宗一眼,但很快就又柔和了下来,轻声道:“说正经的,这段时日,你记得帮我做一件事情!”张昌宗有些犹豫,试探着说道:“公主,你让我助你扳倒武三思,如今都已经实现,还要做何事?”这时,太平公主的眼里又多了几分柔和,微笑着看向张昌宗,说道:“这件事不难办,你只需要在陛下的耳边,吹上一阵耳旁风就好。”张昌宗有些不解,追问道:“什么耳旁风?”太平公主笑了笑,回道:“你只需要常常提醒母亲,武懿宗他们在赵州已经蓄意谋反......”张昌宗眉头微蹙,插嘴道:“陛下知晓此事啊!”太平公主咬了咬嘴唇,眼里带着几分思索的样子,片刻后说道:“正是因为母亲她知晓此事,却迟迟没有动静,才更需要提醒!”张昌宗虽有些不解,却也明白了太平公主此话的意思,遂点头应道:“好,这个没问题,吹耳旁风这种事情,我和六弟倒是在行的!”此时,太平公主却并没有舒缓阴沉的脸色,几秒后,她又接着说道:“还有,你可以适时地在陛下耳边提及,若是武承嗣当真举兵造反,不妨让皇太孙带兵去镇压,也正好让人看看他到底配不配这储君之位。”这一刻。张昌宗算是彻底明白太平公主的意思了,没猜错的话,她想做女皇。像她母亲武则天一样。就算太平公主嘴上一直说,她做这些,只是想要辅佐自己的四哥李旦坐上皇帝之位,但太平公主心里想着的,恐怕是另一番光景。辅佐李旦,不过是一句明面上的话,一个跳板,一个机会而已。从小到大,在所有的哥哥里,李旦最宠太平公主,所以,太平公主便想着,只有等李旦坐上了皇位,她才有可能借此机会把持朝政。因为李旦最重亲情。他不愿与自己的亲人争执,加之长期被武则天囚禁宫中,醉心书画,忐忑度日,早就没有了做皇帝的雄心壮志,即使有,也被磨没了。所以,在太平公主看来,只要以亲情和权力为纽带,李旦较好控制。别看张昌宗只是一介面首,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官宦之家的子弟,对朝堂之事、人心浮沉看得有几分透彻。于是,张昌宗神秘一笑,凑到太平公主耳边,附耳小声说道:“公主,我知晓一年前,是你和千金公主在暗中将我和六弟引荐给了陛下,才有了我们张家如今的飞黄腾达,所以,我张昌宗有恩必报,愿意助公主一臂之力.....但先前也帮了这么多,是否算扯平,互不相欠了呢?”听到这儿。太平公主有些不解,疑惑地问道:“你此话何意?”张昌宗左右看了一番,确定假山四周没有其他人在,遂小心翼翼地凑到太平公主耳边,轻轻地咬了一下右耳的耳垂,小声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公主真的君临天下,可否许诺昌宗......些许好处?”听到君临天下这几个字。太平公主的胸脯微微起伏,眼神也有些躲闪,咽了咽喉咙,沉声道:“你又说胡话了?”张昌宗淡淡一笑,抖了抖自己俊俏的眉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公主何须瞒我?”“私底下说,与陛下相比,公主的能力不浅,可堪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登临朝堂,必定是一呼百应,人人景仰,天下归心!”这话,听得太平公主很是开心。毕竟,像张昌宗这种混在皇帝身边的面首,就是要靠这张嘴吃饭,说话自然好听,而且,一不留神就能把话说进你的心坎里。但太平公主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理智,稍待片刻后,她低头沉声回道:“莫要乱说,本公主从未想过这些,刚才让你做的这两件事情,不过是希望咱们大周不要被武承嗣这些人搅乱,而无端陷入战火之中罢了。”张昌宗依旧满脸堆笑,回道:“是,我都懂。”稍微顿了片刻。张昌宗接着问道:“对了,公主,那日我到府上与你商议事情,被你们家二公子薛崇简给撞见了,没出什么事儿吧?还有,他没瞧出我是谁吧?”太平公主摇了摇头,回道:“一个孩子而已,能有什么事,只不过,凡不与本公主一条心的人,尤其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薛崇简,必得要好好收拾一番!”张昌宗眉眼微蹙,小声嘀咕道:“公主方才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另有所指呢?”只不过,这句话,张昌宗说得很小声,几秒后,他又好奇地追问道:“公主,你打薛崇简了?”太平公主有些生气,点头应道:“这小子简直是要气死我,揍了一顿,然后,被我禁足了一个月!”听及此。张昌宗小声叹息道:“这小子也是可怜,明明心有所爱,却生生被自己的母亲拆散了。”太平公主压住火气,低声说道:“心有所爱,也要看爱的人是谁,无论如何,温家的人就是不行!”张昌宗愣了愣神,问道:“为何不可?”太平公主沉沉一叹,说道:“温家与宋璟、姚家关系匪浅,最重要的是,温家明面上对朝堂冷淡,实际上,温家乃是我皇长兄当年的旧部,是会支持皇太孙的!”张昌宗有些惊讶,问道:“可温存和皇太孙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尽人皆知啊?”太平公主摇头叹道:“很多事情,不可只看表面,要看内里,才能真正看清真相。”张昌宗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而太平公主又沉声叹道:“若是薛崇简与温久非要在一起,必不可能长久,再说了,温久与李正一之间纠缠不休,温久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薛崇简,只是这浑小子被猪油蒙了心,一味地往她近前去靠,可人家从头至尾都没拿正眼瞧过他!”“倒不如利用温久对李正一的痴迷,骗她出府,让她被武三思的人给掳走,清誉受损,从而让温家和宋家之间真正产生仇恨,断了后路!”这一刻。张昌宗从太平公主身上,看出来武则天那股狠劲儿,遂小声赞叹道:“公主思虑周全,不愧成大事者!”然后,张昌宗慢慢地凑近,几乎是贴着太平公主的耳鬓,软语说道:“若有朝一日,公主的心愿当真得以实现,千万别忘了昌宗才好!”太平公主淡然一笑,却不经意地推开了靠得很近的张昌宗,柔声道:“放心,自然忘不了。”一语罢了。太平公主就走出假山,左右看顾了一番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张昌宗远远看着太平公主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公主,我愿赌上自己的身家,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未时整。上阳宫寝殿。武则天准备小憩一番,上官婉儿照例遣退了武则天寝殿侍候的宫女,然后,她点上了武则天最爱的檀香,随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寝殿。关上门之后,坐在台阶上。整个人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深深地埋着头,还用手轻轻地捂着肚子,眼里带着几分不知所措。正当此时。随着清脆的一声,又是一块小石头被人扔到了上官婉儿的脚边。对于这样的情况,上官婉儿已经非常熟悉了,她知道,定是张易之,因为除了他,恐怕也没有人如此大胆,敢在武则天的寝殿前开这般玩笑。于是,上官婉儿没有丝毫犹豫,先是弓腰捡起滚落脚边的小石子,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寝殿最偏僻的拐角处。张易之果然等在此处。见上官婉儿过来了,张易之近乎于迫不及待地把她拉至一旁,问道:“婉儿,陛下歇下了吗?”上官婉儿面带愁绪,点头应道:“嗯,歇下了。”张易之瞧出了上官婉儿满脸的不悦和愁闷之色,遂关切地问道:“婉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听到张易之的关心。上官婉儿没忍住。一滴泪从眼角淌落。也正是此时,突然有一股酸酸的感觉猛地从腹中传来,上官婉儿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微微弓着腰,一手撑着墙角,一手捂着嘴,冲着地上干呕了两声,再起身之时,脸色都有些苍白。张易之很担心,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抚上官婉儿的后背,轻声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低头说道:“不是。”张易之有些着急,复又问道:“那为何无故作呕?”上官婉儿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又轻轻地低下头,捂了捂肚子。张易之看出上官婉儿眼里蕴着的担心和忧愁之色,急忙说道:“放心吧,陛下午时小憩之前,我就已经把这些宫人调至别宫了,如今也没有了以前神出鬼没的武传宁,这个偏僻的角落倒是无人来的!”上官婉儿遂凑近,附耳说道:“我有身孕了。”短短的几个字。让张易之一瞬间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极致的刺激,就像是坐过山车时,从最高处陡然往下滑落,那般紧张却觉得刺激的心绪......可谓淋漓尽致。愣了好久。张易之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上官婉儿,轻声问道:“婉儿,如此说来,现在,此时此刻,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应道:“我自十三岁起就服侍在陛下身边,除了你,还没有碰过别的男人,不是你的孩子,还会是谁的孩子?”张易之双手微张,想摸一摸肚子却不敢,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眼里藏着欣喜,也透着几分紧张,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婉儿,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就只有过两次,就那么两次,你就怀上了我们的孩子,我真的没想到!”而此时此刻。上官婉儿身子有些瘫软,顺着墙角缓缓地蹲下,双腿并拢,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埋着头,把自己的下颌搭在环着的双臂之上。很明显。上官婉儿看上去比张易之更加焦虑,毕竟在深宫中有了身孕的是她,而且,她怀的还是武则天身边的男人的孩子,后果,可想而知......蹲下后,上官婉儿颤声说道:“眼下,我该怎么办?”张易之却好似还沉浸在上官婉儿有了孩子的震惊之中,只不过,稍微缓了缓的张易之,没了刚才的那般手足无措,转而兴奋地说道:“我要当爹了!”上官婉儿眉头紧蹙,生气道:“我问你,现在该怎么办?”张易之刚刚反应过来,也蹲到上官婉儿身边,轻轻地安抚道:“婉儿,这可是咱们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要保护好他!”上官婉儿微闭双眼,无奈说道:“我当然想要保护好这个孩子,可如今,我几乎时时刻刻都伴在陛下身边,如何能瞒得住陛下的眼睛?”“我们的事情,若是被陛下知晓了,恐怕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张易之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咱们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不能让陛下发现你的身孕!”这时,上官婉儿却把头埋得更低了,紧闭双眼,万般无措地说道:“能有万全之策吗?”张易之沉沉一叹,回道:“相信我,一定会有的!”上官婉儿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我们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来思考万全之策,若是等怀到了三个月,差不多就显怀了,到那时候,就算想瞒,也都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听到上官婉儿这番话。张易之脸色沉重,但遮掩不住他眉眼间的坚定之色,附耳说道:“婉儿,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娘俩儿的,从今日起,你只需要在陛下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就好,至于其他的,我来想办法。”上官婉儿很疑惑,追问道:“你有办法了?”张易之摇了摇头,却转过头来,很温柔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说道:“办法,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