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懿宗在赵州的谋反准备得热火朝天,武家只要不在牢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参与了进来,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总之都没有闲着。虽不及当年徐敬业举兵造反之时,借着李贤的名义迅速筹集了十数万军队的风风火火……但武懿宗也算是在短短数日便一呼百应,很多人根本禁不住钱权的**,头脑一热,就投身到武家的所谓“清君侧”的谋反谎言之中。而与此同时。杜萧杳日日呆在洛阳宫中。每日都在各种各样的医学古书典籍间游走,埋头疾书,写写画画。那种专注其中、心无旁骛的状态,令跟在她一旁的几位宫人都瞠目结舌,原来,一个人可以对一件事如此热爱,如此上心。尽管这些宫人都不知道杜萧杳到底在忙些什么,但就是由衷地佩服。李正一也几乎日日都进宫。名义上说是去看望皇祖母武则天,可他心里想着的,还是去看阿杳。只不过,武则天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不让李正一和杜萧杳单独见面,即使见面也都是在上阳宫,众人一起的情况下见面。接连三天都是这样。渐渐地,李正一有些疑心了。很明显,武则天把杜萧杳召进宫来,除了所谓的教导礼仪、修习女红,最重要的还是防范着李正一,也或者,是武则天的别有用心,甚至,很有可能和武则天之前说的“让李正一前往突厥迎亲”之事有关系。总而言之,情况不太妙。可这些自然是难不住李正一的。就在今日进宫之前,李正一让略通医术的聂书儿给他寻了一些“吃了会拉肚子、让人看起来很虚弱”的草药,像极了现在的泻药。如此一来。李正一在上阳宫正殿,与武则天、杜萧杳刚聊了没多久,身体就开始难受,很快,他整个额头上都布满了密密的汗珠,与真实的生病无异样。武则天见状,关切地问道:“寻儿,可是身子不适?”李正一刻意埋低了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桌案,小声回道:“请皇祖母恕罪,孙儿今日一早起来,就感觉身子隐隐不适,只是,自我感觉应该并不严重,所以,未曾放在心上。”武则天见李正一身体难受的样子,倒是满脸心疼,当即下令道:“赶紧,传张御医!”上官婉儿领旨,正欲前去请张御医,却被一旁的杜萧杳拦下了:“陛下不必惊动张御医,臣女就是大夫,不妨让我给殿下把把脉?”武则天忽地反应过来,应道:“所言极是,朕倒是一时忘了,曹神医的高徒就在此,朕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婉儿,不必去请了,就让杜丫头给寻儿瞧瞧病,把把脉吧!”李正一心里一阵窃喜。他等的就是武则天这句话。而杜萧杳与李正一之间的配合,根本无需提前说好,就是彼此默契。只见杜萧杳伸出右手两指,轻轻地搭在李正一的右手腕处,屏气凝神片刻之后,才将手指从李正一的手腕处挪开,严肃地说道:“陛下,皇太孙殿下的脉象颇沉滑不稳,怕是误食性寒之物所致!”武则天没太明白,又追问道:“杜丫头,这严重吗?”杜萧杳看了一眼李正一,在心里忍住笑,回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回陛下,倒是不甚严重,只需要静卧小憩片刻,再扎几针即可!”听到扎针。李正一心里一紧,但很快就猜到,杜萧杳说此话,应该是另有所指。便继续装肚子疼的样子,其实,这种疼,倒也不算是完全装出来的,不得不说,聂书儿找的这个草药吃了确实有效果。而听罢此话。武则天当即下令道:“快,把寻儿扶到偏殿休息!”几位宫人行礼之后,走上前来,轻轻扶着李正一缓缓地向偏殿行去。武则天、杜萧杳还有上官婉儿紧随其后,也跟到了偏殿。刚行至偏殿门口,杜萧杳便转过身来,向着武则天行礼后缓缓说道:“陛下,皇太孙殿下此时身子虚弱,若是过了病气给陛下就不好了,再说,臣女施针之时需要清静,所以,还请陛下和众人在外面等待。”武则天正有些不放心。却见张易之从不远处走来。仍是一副慵懒之态,行礼说道:“陛下,咱们就不必去打扰人家大夫给皇太孙把脉施针了,还不如趁此时机,随易之一道,去御花园散散步,过一会再回来应该就好了吧?”上官婉儿也随声附和道:“陛下,确实如此,大夫施针需要安静的环境,人太多反而不好,微臣也会在偏殿守着,若是皇太孙殿下有什么需要,微臣会尽力侍奉的!”见状。武则天只得点点头,应道:“也罢,那朕就随易之出去走走,杜丫头,寻儿的病就交给你了!”杜萧杳当即拱手回道:“是,臣女遵命。”看着武则天和张易之转身离开了上阳宫的东偏殿,杜萧杳总算舒了一口气,而上官婉儿看着张易之的背影,却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上官婉儿早就看出来了,武则天将杜萧杳拘在这宫里,就是为了有一个能制住李正一的“人质”在手中,只是她不知,武则天既然已经封了李正一做大周皇太孙,又为何会如此小心翼翼地防范着。眼下,上官婉儿也无心去想这么多,她自己的事情就已经一大堆了,遂对杜萧杳微微一笑,说道:“还请杜姑娘替殿下诊治,微臣就在门口等着就好,有需要叫我!”杜萧杳点头,轻声应道:“多谢上官小姨!”说罢,杜萧杳转身进了偏殿之中,关上门后,就看到李正一从床榻上几乎是一跃而起,然后,走到她身边,很着急地附耳问道:“阿杳,皇祖母她这几日都把你拘在宫里,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杜萧杳摇了摇头。又把李正一扶到了床榻边坐下,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阿寻哥,你先躺下,千万莫让别人发现你装病这件事情!”李正一遂又躺下,这才又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确实仍在隐隐作痛。杜萧杳不慌不忙地拿出药箱,给李正一吃了一颗药丸,才又说道:“把这吃了,会好些!”李正一毫不犹豫地就接过药丸,一口咽了下去,片刻后又说道:“阿杳,其实,我这也不算是装病,确实是吃了一些草药才如此的,我虽然知道你会替我诊治,但也不敢完全装病,万一皇祖母她不按套路出牌的话,就极有可能被其他御医发现,那我们可惨了!”杜萧杳却好似有些生气,但还是面露心疼之色,轻声反问道:“就为了问我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便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李正一也知道今日之举确实欠妥当,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下次不这样了!”杜萧杳这才微微一笑,说道:“阿寻哥放心,我在宫里这些日子,倒是挺自由的,陛下亲口下令,宫中所有的药学古书典籍秘藏处都允许我自由出入,不过都有人跟着。”李正一沉声一叹:“有人跟着,还叫自由?”杜萧杳放下药箱,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才坐在榻边,轻声说道:“阿寻哥,我这几日,看了许多古书典籍,有很重要的发现!”李正一有些好奇,追问道:“什么发现?”杜萧杳凑到李正一耳边,说道:“关于师父的彼岸果!”李正一更好奇了,复又问道:“彼岸果怎么了?”杜萧杳眉头微蹙,脸上好似带着几分不确定,片刻后才说道:“我发现,这个彼岸果的果肉和果核,辅之他物,有不同的功效。”李正一没听明白,追问道:“什么功效?”杜萧杳迟疑片刻,小声回道:“彼岸果的果核,若辅之以少量的渠江薄片,会有提神和致幻之效,若是辅之以大量的渠江薄片,严重者会缓慢致人死亡,无任何痕迹!”李正一有些不解,追问道:“这个渠江薄片是什么?”杜萧杳轻声回道:“是一种宫廷茶。”稍待片刻后。杜萧杳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仍是不确定的神色,接着说道:“据说,先帝最爱这种茶!”这一刻。李正一愣住了。杜萧杳说了这么多,原来,这个彼岸果果核和渠江薄片茶相互关联,而且,还和先帝李治有一些关系。稍愣了愣,李正一追问道:“阿杳,你的意思是说,我皇爷爷的死,或许与这个彼岸果有关?”杜萧杳不安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却又摇了摇头,疑惑不解地说道:“我不相信。”李正一眼带不解,悄声道:“阿杳,你不相信什么?”杜萧杳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褪色的铁质边框的书签,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那种老旧书签,递给李正一,沉声叹道:“这书签,应是先帝遗物!”李正一接过书签,仔细打量了一番,仍是充满着迷惑,遂轻声问道:“这……如何能知道?”杜萧杳一直盯着李正一手中的书签,微微愣了愣神,才缓缓回忆道:“阿寻哥,你还记得,我们被困在新开岭洞中的那日吗?”李正一点头应道:“自然记得!”杜萧杳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张书签,就是我在与新开岭洞中相连的那间密室里……发现的!”李正一恍然大悟,轻声说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在密室的那时候,阿杳你好像还有些神色不对劲,只不过,当时我以为你只是旧疾未愈,所以,并未追问太多。”顿了顿,李正一又问道:“可是,阿杳,你又怎么知晓,这张书签就是我皇爷爷的遗物呢?”杜萧杳接着回忆道:“因为那间密室很特别。”“阿寻哥你可还记得,那间密室里,有一张很大的圆木敞桌,桌上摆放着一套非常精致的宫廷茶壶和茶具,最重要的是,密室书架上的那些书,放眼看去,几乎都是宫中典籍,很明显是皇家人之物。”听及此。李正一稍明白了些,但仍没想明白杜萧杳到底不相信什么,遂问道:“阿杳,就算那间密室里的陈设乃皇家之物,可你又如何知晓,那间密室里的东西,一定是皇爷爷的遗物呢?”杜萧杳压低嗓音,沉声道:“我一开始也不确定,直到我在密室书架上看到了这张书签,才敢肯定这间密室里的东西,一定是先帝遗物!”说及此。杜萧杳又停住了。片刻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李正一,神色严肃地说道:“阿寻哥,你能不能先答应我,接下来我与你说的这所有的话,在得到证实之前,都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而且不要生气,可以吗?”李正一虽不知杜萧杳是什么意思,但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微笑应道:“自然没问题。”听到李正一的承诺之后,杜萧杳这才又缓缓回忆了一番,说道:“因为,这张书签是我师父当年送给先帝的,上面还有师父的笔迹,关于这件事情,师兄曾与我提起过。多年前,有一回,先帝突发急症,众多御医都束手无策,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请师父进宫,替先帝诊治。”“也正是这次进宫,师父不仅治好了先帝旧疾,还与先帝成了好友,据说,闲时他们还会坐在一起品茶论道,谈论医学。”“而那张书签,便是师父在那时候送给先帝的,先帝为了表示感谢,还亲手刻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书签送给师父,师父至今还留着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师父与先帝之间是有着某种深厚情谊的,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讲,师父救过先帝的命,但是……”李正一隐隐听出了些什么,但依旧未知事情全貌,遂很小声地问道:“阿杳,但是什么?”杜萧杳拿起李正一手中的这张书签,看上去忧心忡忡,皱眉回道:“但是,我没有想到,这张书签上居然会有彼岸果果核的味道,这味道,虽在书签上残留多年,一般人根本闻不出来,可我天生嗅觉敏锐,依旧能闻出这熟悉的味道,绝对没错。”听到这儿。李正一惊愕万分。本能地凑近书签,象征性地闻了闻,感觉不出任何味道,遂追问道:“阿杳,这都过去了十余年,彼岸果的味道还能闻得出来吗?”杜萧杳很肯定地点头应道:“阿寻哥,我自幼钻研各种毒药及其解法,以至于百毒不侵,还因此练就了常人难及的嗅觉,最紧要的是,这彼岸果很是特殊,果核的味道虽是细微不易察觉,但却能残留数年不失其味!”听及此。李正一彻底明白了。杜萧杳今日这番话的意思,就是她师父曹许在明知先帝李治喜好渠江薄片茶的前提下,还把浸染了彼岸果果核的书签赠与了他……如此说来。当年,先帝李治并非是死于风疾,而是为曹许暗中所害?想及此。李正一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耳边却传来了杜萧杳的声音:“阿寻哥,我还是不相信!”李正一有些纠结,再三确认道:“阿杳,你方才是不是说,这个彼岸果的果核,若辅之以大量的渠江薄片茶,会致人缓慢死亡,且死后毫无痕迹可寻?”杜萧杳点点头,回道:“确实如此,毫无痕迹。”李正一眉头紧蹙,自言自语道:“曹老先生乃神医,一生救人治病无数,怎会对皇爷爷起了杀心?”杜萧杳也满脸不解,叹道:“所以,我也不相信,我印象中的师父从来都教导我……医者仁心。”稍顿了片刻。杜萧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寻哥,若先帝的死真的与我师父有关,你会与我从此陌路……”话,还没说完。李正一就接过话茬,说道:“就算今日我们猜测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也是先辈们的事情,他们有了彼此的恩恩怨怨之时,你我还不知在何处呢?所以,这与你我何干?”说罢。杜萧杳舒了一口气,轻声道:“阿寻哥,你真好!”李正一咧嘴一笑,坚定地说道:“阿杳,你今生注定是我的媳妇,无论发生任何事,永远都是!”“就算想躲,也躲不掉!”听到这话。杜萧杳眉眼间都是满满的腼腆,当然,还有一丝开心的笑意,说道:“我才不会躲呢!”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几秒后,李正一才忽地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一事忘记问了,遂赶紧从胸前取出了用巾帕包好的几封信笺,递给杜萧杳,轻声说道:“阿杳,你且替我看看,眉心给的这几封信笺有无毒物浸染过?”杜萧杳接过信笺,又取出她的药箱,仔细地查验了一番后,才说道:“这些信笺都是无毒的。”“阿寻哥,何故怀疑?”这时,李正一才把几日前丹娘和眉心姑娘与他道别,然后连夜离府的事情,全部讲与杜萧杳听了。听了眉心和丹娘的事情。杜萧杳也满是震惊,惊叹之余,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眉心姑娘留给李正一的信笺,轻声问道:“阿寻哥,可以看吗?”李正一当即点头说道:“自是可以。”于是,杜萧杳便开始认真看信,只是,还没看完前三行,杜萧杳便突然眉头紧蹙……约摸十几秒后,她看完信,默默地把信递给了李正一。待李正一看完了信。杜萧杳才担忧地说道:“我没想到,这个叶恒之,竟然禽兽至此,在新开岭的时候,就占有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的身子,感觉眉心姑娘好可怜,恐怕已万念俱灰,而丹娘姐姐似乎也已放下所有挂碍……她们两个好像是抱着诀别的心态离开的。”李正一合上信,沉声忆道:“难怪,那天我问她们准备去哪儿,丹娘说没想好去哪里,只想去一个没人认识她们两个的地方,便好。除此外,还把她阿耶托付于我……”“而且,在丹娘离开宋府前,最后和我说了句,恩与怨她还是分得清的,否则即便是死了,也难心安。”“如今想来,怕是诀别。”随后。李正一和杜萧杳相顾无言。只是默默地把这几封信笺好好地收了起来,或许,不管最终结局怎么样,丹娘和眉心也算是选择了自己的方式,体面地离开这个身不由己的世界。回望她们短暂的一生。眉心一直被保护,单纯到被自己的兄长欺骗,最终还是没守住清白。而丹娘却执着于报仇,这些年,想要报仇的信念支撑着她活了下来。她从不原谅,亦坚定地相信天道有轮回,终其一生,她就想让当年所有曾推她下深渊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如今,不管是凌季友,还是薛曜,抑或是许家阿公阿婆都如她所愿。在这世上。恐怕除了她阿耶陈叔,丹娘心内再无挂碍,便决意与眉心共赴黄泉。想及此。李正一沉沉叹息一声。脑海里仍浮现出那句很经典的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很是应景。再观眼下。李正一和杜萧杳看着手中的书签,也说不上来,曹许为何会这样做。有很多的疑惑涌上心头,李正一知道,解答这些问题需要的是时间。可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杜萧杳,遂小声耳语道:“阿杳,这些时日,皇祖母一定要你留在宫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所以,我们必须要想好退路。”杜萧杳点头,轻声回道:“阿寻哥言之有理,我在宫里,虽然想去哪儿都可以,看似很自由,可陛下她安排了一些宫人,差不多是日夜跟着我……不知何意。”李正一也有些担忧,接着道:“阿杳,宫里危机重重,所以,我派了一个武林高手暗中来保护你,她叫聂书儿,是路兄的师妹,她和路兄一样,对这洛阳皇宫也无比熟悉,若有突**况,你可以吹响这个七音埙,她会赶来保护你的。”听到这儿。杜萧杳点了点头,说道:“阿寻哥放心,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别忘了,我能百毒不侵的,从小到大,少有人能伤到我,不过,也多谢阿寻哥,为我想得这么周全!”李正一微微笑道:“如此,便好。”而一语未落。杜萧杳就从药箱里取出了一根银针,浅浅一笑,对李正一说道:“阿寻哥,我还得给你扎上几针,不然,万一陛下让别的御医查验,你今日装病只为与我偷偷见面的事,若被发现的话,就麻烦了。”李正一也觉得言之有理。便趴在床榻之上,轻言道:“阿杳,你要扎在何处?”杜萧杳抿嘴一笑,回道:“自然是帮阿寻哥治病。”李正一有些害怕,颤声道:“装病也可以扎针吗?”“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杜萧杳仍是轻声一笑,说道:“阿寻哥放心!”“我是大夫,又不会胡乱地给你扎针。你之前不是中过陈叔下的毒吗?施针可以帮你解毒,还有,据我所知,皇家李氏几乎都有风疾之症,我正好借此机会,一并帮你扎针疗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