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好了关于武则天派来的眼线悉春的处置办法之后,李正一又想起了路清言此行赵州的目的,遂又沉声问道:“此行赵州,可有收获?”路清言点了点头,拱手回道:“公子,林远已经抓到了,是在赵州城郊外抓到的,而且,林远他去赵州,并不是去投奔武懿宗的谋反,而自称是去查探一件多年前的事情。”李正一有些疑惑,追问道:“多年前的……何事?”路清言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林远他不肯说,还说一定要面见殿下之后,才会把真相说出来!”听到这儿。李正一觉得有些好奇。毕竟,从理论上来讲,这个林远貌似不应该认识他,或者说,甚至不该与他李正一有任何瓜葛才对,为何林远非要见到他才说出真相呢?确实好生奇怪。李正一抿了抿嘴,沉声问道:“林远人在何处?”路清言微微抬头,拱手回道:“回公子,属下三日前已将林远遣送至丰州,只待公子过几日,途经丰州时,便可在去突厥之前,于丰州与林远见上一面,问问情况。”李正一满脸都是好奇,追问道:“丰州?”路清言再次点头,轻声回道:“家父此刻就在丰州。”听到路清言的父亲此时此刻正在丰州,李正一有些莫名的激动,毕竟对于这个能培养出路清言的老父亲路敬淳,李正一还是有些期待的。片刻后,李正一笑着问道:“路兄,也就是说,这次等我到了丰州,就能见到你父亲了?”路清言点头,凛声回道:“家父已等候多时!”小激动了十几秒,李正一迅速收起了内心的情绪,转而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次咱们北上前往突厥,不必绕道赵州了,直接去丰州。”临行前,李正一仍是有些不放心洛阳宫里被扣押的亲人们,叮嘱道:“路兄,记得随时与你师妹聂书儿取得联系,我要时刻了解宫中情形,一旦有任何情况,都要立马告知于我,切记定要护他们周全!”路清言单膝跪地,双手抱剑,目光如往常一般坚定,郑重地回道:“殿下放心,属下绝不辱使命!”...................................太平公主府。后院里,好多仆役和丫鬟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有的端着布匹,有的在准备彩灯,有的在打扫院子,都忙着为薛崇简半个月后的婚事做着准备。但这一切。落入薛崇简眼里,却格外扎心。可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每日不过是在院子里呆坐着养伤,再看着这些人在他面前喜笑颜开的样子,就像是针扎在心上一般难受。索性闭眼。眼不见,心不烦。正此时,薛崇简的耳边忽地了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二少郎,二少郎,您猜我刚才在小花园里……看到谁了?”薛崇简眼睛都懒得睁开,仍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只懒懒地回道:“青从,你能不能别咋咋呼呼的,挪开点,挡着我晒太阳了……”过了两秒。薛崇简虽漫不经心,但还是睁开眼,坐直了身子,好奇地追问道:“你见到谁了?青从嘴角微微一撇,小声嘀咕:“二少郎不是不关心嘛?”薛崇简瞪了青从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怒意,小声说道:“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别拐弯抹角的,没见我这儿正烦着吗?”青从见少爷似乎生气了,也不敢再嘀咕,稍微凑近后,悄声耳语道:“二少郎,我刚才在小花园里给您取衣裳,却无意间看到太平公主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好像在说突厥……似乎还提到了刺杀皇太孙!”听及此。薛崇简瞳孔放大,很是震惊。而青从还在反复确认,嘀咕道:“对,公主还提到了要刺杀皇太孙,这句话我应该没有听错的。”这一刻。薛崇简有些坐不住了。他的脑海里开始迅速地思索着,自己的母亲若是想要趁此机会,在突厥刺杀李正一的话,那只能说明,她想要的是李正一正拥有的。或者说。李正一阻碍了太平公主的路。毕竟,同样身为李家人,李正一没有得罪过太平公主,甚至两人都没什么特殊的交集,而且,李正一从小在民间长大,更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太平公主想要借着如今颇为不稳定的大周局势,来趁乱打劫,从而实现自己的目标。这时,薛崇简沉沉一叹。又想起自己之前在小木屋里听到的,太平公主和那个神秘男子的对话,似乎也提及,扳倒武三思的事情与自己的母亲有关。武三思五大罪状,下了死狱,必定会让身在赵州的武懿宗没了安全感,同时也会逼得他们当即举起大旗以“清君侧”这样的幌子,来行谋反之实。所以。赵州乱了。再加之李正一这次前往突厥,乃是以“大周皇太孙迎亲”的名义,若是一不小心死在了突厥,岂不是极有可能会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等到那时候。赵州乱了,突厥与大周的边境也一并陷入了战火之中,太平公主应该就可以趁机暗箱操作,达成自己的计划了。虽说是兵行险招,可是,与太平公主的最终目的比起来,不算什么。因为,她瞄准的是皇位!想明白了这些。薛崇简不由得拍了拍大腿,脸上的表情都快要凝成一团,轻声叹道:“母亲这是火中取栗啊!”青从也好似明白了一些,问道:“二少郎,咱们眼下怎么办?”薛崇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转来转去,毫无头绪,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哀叹声……半晌。为了不让自己的母亲一错再错,薛崇简终于狠下心,做了一个决定。他把青从叫进屋里,轻轻地关上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青从,你听好了,我要离府,今晚就要走,这回你必须要帮我!”青从微微一怔,双眼透出一股深深的震惊,片刻后,他小声提醒道:“可是,少爷,公主不是罚你禁足一个月的吗?再说了,你上次挨的几十板子都还没好利索呢,眼下又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啊?”薛崇简眼神坚定,回道:“不管了,这回我豁出去了,青从,你必须帮我,我要偷溜出去!”“而且,不要惊动母亲。”青从面露难色,嗫嚅道:“公主若是察觉,怎么办?”薛崇简冷静回道:“就说我逃婚了!”青从仍是紧张害怕,追问道:“少爷,这么多侍卫随从守着咱们这个院子,怎么偷偷溜出去啊?”薛崇简一边收拾简单的行装,一边思忖着出府后的行程,不耐烦道:“侍卫都有弱点,最近我细细观察了一番,为首的那个喜欢喝酒。”“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傍晚时分,喜欢打盹儿!”青从跟在薛崇简身后,完全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只是一脸的焦虑不安,还有满眼里后悔的神色,又说道:“可是,少爷,你这偷溜出去,迟早会被公主发现的,等那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几十板子这么简单的了……“都是我多嘴,传什么闲话!”“二少郎……”话音还未落。薛崇简猛地回过头,瞪了青从一眼,放下手中的行装,轻声斥责道:“青从,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越来越像个娘们了!”“一句话,帮不帮?”青从埋着头,低声应道:“帮!”“青从怎敢不帮?”“青从就是担心,少爷再回府时,还能不能如现在这般潇洒坦然?”听及此。薛崇简顿了顿。稍待几秒,他将行囊收拾并捆好,然后,他抬头看向窗外,缓缓说道:“这个小院,我也住了这么多年,是有几分不舍,但我今日必须离开,我不能眼睁睁地能看着母亲这么一错再错,最终万劫不复!”“若是再回来的时候,不能如现在这般潇洒坦然,那我便不回来了!”青从愣住了,惊恐道:“少爷,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怎么好端端的,就不回来了?”薛崇简一脸淡定,回道:“往北去,找大哥!”.................................三日后。丰州城内。李正一所率的迎亲队伍已然到了丰州城中,在沿途特定的酒舍住下。自从之前“敲打”过两次,这个叫悉春的宫人看上去要稍微安分些了。但也确实不出李正一所料,这几日,悉春都有悄悄地在晚上单独出去放飞信鸽,也有在沿途的酒舍茶巷里偷偷地与其他暗桩之人……交流情况。不过。这些都在路清言的掌控之中。悉春放出去的信鸽早就被路清言拦截,其余线人也都被监视起来。如此这般,才能确保武则天在宫里收到的消息是“一切安好”字样。而且。除了悉春,路清言和李正一也在暗中悄悄地观察所有随行之人,但凡是有异样的人,都会监视其一举一动。抵达丰州的当日。差不多已是入夜时分。月明星稀,晚风习习。晚膳之后。李正一佯装头疼,很早歇下了。实则用了一些杜萧杳给他的迷药,很轻松地就把暗中监视的悉春放倒了,然后,他不慌不忙地穿上夜行衣,悄悄前往之前和路清言约定的地方。这是一间距离不太远的民舍。远远瞧着,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四面都有木条做成的围栏,院里还有一丛野花,和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像极了王劝叔隐居的小院。只不过,这个小院是在丰州闹市,而非山野之间遗世独立。缓缓走进小院。屋里,点着油灯。李正一轻轻地进了屋,迎面就看到了路清言如约等在此处,随后,就注意到了路清言身边有一个高大健硕的背影,应该就是路清言的父亲。见状,路清言行礼道:“属下拜见公子!”这时,路敬淳也忽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股江湖侠士般的冰冷气。可见到李正一的瞬间,路敬淳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丝暖意,行礼拜道:“老臣路敬淳,孝敬皇帝暗卫,先帝扈从,拜见皇太孙殿下!”李正一急忙走上前,躬身扶起年迈却不显老的路敬淳,微微笑道:“前辈无需多礼,快请起!”路敬淳看着李正一,笑容中的暖意似乎又多了几分,片刻后欣慰道:“老臣在此等候殿下,已然多时,不过,总算是等来了这个机会!”李正一有几分好奇,追问道:“路前辈,您此话何意?”路敬淳朗声笑道:“回殿下,老臣说的机会,不过是指老臣这些年在各地的苦心经营,若是当真走到最后一步,也绝不会令先帝失望!”李正一更疑惑了,问道:“皇爷爷?”路敬淳点了点头,但是没有立即回答和解释,而是转移话题道:“殿下,先帝交代给老臣的事情,咱们来日方长,后面有时间细说,眼下,林远在隔壁屋里关着,要不,老臣先陪您去见见他?”李正一没有犹豫,回道:“好,去见见!”不多时。他们就到了隔壁屋里。屋里漆黑一片,路清言走在最前面,熟练地点亮了两处蜡烛,而林远坐在床榻边上,只是被路敬淳派人绑住了手脚,蒙住了双眼。察觉到屋里有动静,林远的右耳微微颤动,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谁?”路敬淳走上前去,揭开了蒙住林远双眼的纱巾,面带寒意地说道:“林远,此乃皇太孙殿下亲临,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对殿下说!”蒙住眼睛的面纱忽地被摘掉,乍地见了明晃晃的烛火,林远还有些不适应,不由得双眼微闭,缓了几秒之后才睁开眼,缓缓说道:“你真的是皇太孙殿下?”李正一点头应道:“如假包换。”林远仍有几分警惕,问道:“我听闻,皇太孙殿下在他的腰间有一个特殊的印记,你可有?”直到李正一把自己腰间的印记给林远看了后,林远这才信了,说道:“如此说来,你的母亲就是二十多年前的聂家小姐聂语谨了?”李正一不禁有了好奇,坐下道:“是,你如何得知?”林远眼里带着几分回忆,叹道:“我也是无意间探知的,本来,这些年,我只是在暗查当年‘我弟弟林江被诬支持徐敬业叛军军械一案’的内情,没想到,却查到了旁的。”李正一不急不缓,说道:“愿闻其详。”林远接着缓缓道来:“林江当年结交了一个所谓知己,名叫许望儒,两人关系好到兄弟相称,却没想到,这个许望儒偷偷拿了林江的鸾台侍郎的手令,跑去扬州,还偷运了很多兵器军械驰援叛军徐敬业。”“再之后,徐敬业兵败身亡。”“我弟弟林江也被陛下怀疑通敌叛国,后来,是在祭酒的计策之下,林江才没有被陛下以谋反的罪名问斩,但是,这件事成了我的心病。”“这些年,我从西域回到大周,在洛阳城上林坊买下了那座宅子,就是为了建一个最大的销金窟,以此吸引那些异国客商,从而查探真相。”听及此。李正一有些疑惑不解,问道:“林远,你在上林坊买下这么一座宅子,就是为了吸引异国客商?”林远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确实如此,因为我之前辗转查到,当初许望儒的那批军械就是被一些异国客商,分批次偷运出去并运往扬州的,所以,我从此处着手。”“几年前,我查到了一个叫萧梵清的人,他是大周和西域之间最大的一个行商,专门负责在西域和大周之间押运货物,互通有无。”这时,李正一不经意地问道:“林远,那你知道,这个萧梵清他在做一些什么地下买卖交易吗?”林远没有犹豫,轻声回道:“知道一些。他们这伙人把大周女子拐到西域,再高价卖给富商,或是贵族当作玩物,总而言之,这笔买卖邪恶,但进项不菲。”听到此处。李正一脸上带着十二分的愤怒和不解,看着林远,又疑惑地追问道:“既然知道,还当同伙?”林远摇了摇头,回道:“刚开始不知道的。”李正一步步紧逼,问道:“后来,又如何得知?”林远沉默片刻,小声回道:“后来,和他们这伙西域行商接触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所察觉。”李正一仍是没有退让,又说道:“说实话!”林远眉眼微闪,埋着头说道:“因为我加入了他们。”“但是,我加入他们只是为了暗中追查当年扬州叛乱之事的真相。”听到林远说出的这句话,李正一这才神情稍缓,轻声问道:“我愿意相信你后半句话的初衷,但是,你如何能加入他们?”林远叹了口气,回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改嫁,便是嫁到了西域,所以,我是在西域长大,懂得西域的民俗风情,也略懂些他们的语言,除了长相,别的与西域人倒是无异,自然容易接近,也容易得到他们的信任!”李正一点了点头,说道:“接着说,我听着呢。”林远稍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加入萧梵清他们这伙人之后,偷偷查看过他们没有作假的记档,当年确实有一批名为木材的货物从洛阳城运出,目的地就是扬州!”“而且,就是许望儒的货。”听了这么多,李正一有些听明白了,思忖片刻后,他站起身说道:“也就是说,藏在许望儒背后的人,应该就是这个萧梵清?”林远却摇了摇头,思忖道:“未必就是他。”李正一眉头微蹙,追问道:“何以见得?”林远也面带疑惑,小声说道:“因为这伙人的真实记档里,还有一单很奇怪的记录,是从洛阳运出去,目的地是在大周边境的云州之地,依旧是以木材名义押运,数额巨大。”李正一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云州?”“不就是大周和突厥边境吗?”这时,站在一旁的路敬淳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轻声应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云州地势重要,乃兵家必争之地,曾经一度是突厥和大唐的边境要地,有几年短暂时间,云州是在突厥的实际掌控之中。”李正一恍然大悟,说道:“如此说来,这萧梵清一伙人当年还给突厥运送过巨额数量的军械?”林远点头应道:“想必是如此。”“所以,许望儒背后之人未必就一定是萧梵清,还有可能是突厥!”“而且,我也曾查过,当年萧梵清这伙人押运所谓‘木材’到突厥实际掌控的云州的时间很是巧合……”李正一好奇地追问道:“如何巧合?”林远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正好是在二十一年前的那次国朝军械失窃大案以后的两个月时间。”李正一微微一楞,自言自语道:“国朝军械失窃大案?”“我母亲聂家的那个案子?”路敬淳点头应道:“二十一年前,震惊朝野。”一时间,众人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