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相遇王庭，大隐隐于市

进了突厥的可汗王庭。李正一忽地想起。刚才见到的突厥丞相，也就是阿史那霄，似乎也不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从面相上看。他虽颇有几分粗犷，却也有着一些中原人的特点，至于说话，阿史那霄更是说着一口非常流畅的中原话。想及此。李正一步子放缓了。不由得回过头去，看向正转身离开的阿史那霄的背影，缓缓问道：“公主，你们的丞相看上去不像是草原人，难道是中原人吗？”阿史那允臻也停下步子，顺着李正一的目光看向丞相的背影，说道：“我也不知道，从我有印象以来，阿霄伯伯就在咱们突厥是丞相了，谁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估计我父汗知道吧，但未曾告诉过我。”李正一更加好奇了，轻声追问道：“丞相他不和我们一起吗？”阿史那允臻摇了摇头，笑道：“阿霄伯伯每日都可忙了，才没有这般闲工夫，陪我们四处逛逛呢。今日，他能挤出时间亲自来门口迎接你，已经实属难得了。”李正一眼带疑惑，又问道：“四处逛逛？”“我既然已经到了可汗王庭，那咱们现在不是应该去见你父汗吗？”阿史那允臻凑上近前，解释道：“我父汗此时此刻还在外狩猎呢，估摸着，阿霄伯伯等一下也要赶过去的，所以，李郎君不必着急，待我父汗回来了，自会召见你我的。”“现在，反正咱俩闲得无事，你又刚来，我便带你去见我阿娘吧！”听及此。李正一算是听明白了。突厥可汗当真是有心计之人。明知今日李正一要前来可汗王庭，却不声不响，故意外出狩猎。这般怠慢。分明就是想给大周一个下马威。不过，这个丞相阿史那霄亲自前来相迎，却又好似给了大周几分薄面。分寸，还是有所拿捏的。这时，李正一浅浅一笑，转头看向阿史那允臻，突然意识到允臻刚才似乎一直在说，想带自己去见她的阿娘，遂婉言谢绝道：“公主且慢。”“我一个外男，又是大周人，初来乍到，连可汗都还没有见过，就先随你去见你的母妃，似乎不合礼数。”听到这话。阿史那允臻眉头一皱，沉思片刻，觉得李正一方才所言有几分道理。遂不再强求，转移话题道：“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让你见见我最亲近的人，却没有顾全这些。”“那李郎君，我就带你在可汗王庭四处逛逛，等父汗回来，可好？”李正一点点头，边走边问道：“对了，公主，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二十多年前，有一批数额巨大的军械突然被运到云州，然后到了你们突厥手中？”阿史那允臻瞪大双眼，清澈明媚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不解，反问道：“二十多年前，我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知道这么久远的事情？”李正一又追问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但我想问的是，你是否听别人提过这些旧事？”阿史那允臻微微一愣。随即看到李正一很严肃的脸庞，也开始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过了片刻，她好似想起了一些什么，悄声回忆道：“我隐隐记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去后庭找阿娘，却无意间撞见阿塔和阿娘吵架，言语间似乎就提到了什么军械、大唐之类的话，而且，就是那回，阿塔他居然动手打了阿娘。”“我气不过，就直接冲进大帐，找阿塔理论，却没想到，阿塔他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我一巴掌，也正因如此，我半年多没有理过他！”这一刻。李正一还能隐隐觉察出阿史那允臻脸上的几分愤怒之色，可见，她是真的很爱她的阿娘，尽管她口中的这位娘亲，并非她的亲生母亲。半晌，李正一才轻声叹道：“原来，你上回说的阿塔打过你，就是因为和你阿娘吵架之事啊？”阿史那允臻点点头，应道：“是的，我现在还记着呢，只不过，阿塔大部分时候还是温和的。”也正是此时。李正一突然反应过来。方才阿史那允臻似乎提到，他阿塔和阿娘之间曾经有过很严重的争吵，而且言语间还提到了军械、大唐之类的话，遂生了疑心，追问道：“公主，我记得，之前在大周时，我问过你，你告诉我说，你母亲其实不算中原人，而是在中原待过几年，所以，她很喜欢中原文化，对吗？”听罢。阿史那允臻郑重地点了点头，可看着李正一追问时一脸严肃的表情，她有些不太适应，遂小心翼翼地问道：“李郎君，你问这个作甚？”李正一没有解释什么，继续问道：“公主，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阿塔和阿娘之间的感情，如何？”阿史那允臻虽不解，却也答道：“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阿塔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后庭，但似乎对每一个都冷冷淡淡的，对阿娘也是这般，这么多年了，几乎都没有主动去看过她。”“至于阿娘，她从来都是无欲无求的，更不会像别的后庭女人那样，整日里祈祷，希望父汗前来关心，她只是专心地研究花花草草……”听到这儿。李正一微微一怔，追问道：“你母亲喜欢研究花草？”阿史那允臻眉头微蹙，点头道：“嗯，阿娘她医术高超，经常给后庭众人治病疗伤，很有奇效。”这一瞬。李正一觉得天旋地转。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母亲应该就是喜欢医学，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正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阿妹，你回来了？”回头一看，是一个长相清秀、寒江凝眸、温润如玉的俊秀小郎君。还没等李正一开口询问。阿史那允臻就走上前去，把这个小郎君拉了过来，还一边介绍道：“李郎君，这是我的小弟阿史那舜，也是我阿娘的亲生儿子。”话音刚落。阿史那舜就急眼了，说道：“允臻，谁是你小弟？”“我明明比你大。”“虽然咱俩是同一日同一时辰出生的，可阿娘说过，我第一声比你先哭，自然我是你二阿兄才对！”就这样，他们二人像个小孩儿一样争执了老半天，才终于肯罢休。闹腾完之后，阿史那舜走到李正一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拱手道：“没猜错的话，这位郎君，就是大周皇太孙、我未来的妹夫吧？”李正一轻轻地点头，回礼道：“见过二皇子。”“对了，我瞧着你们方才的交流都是用的我们中原话，所以有些好奇，你们兄妹二人平日里，或者说，私底下，互相都是说中原话的么？”阿史那舜点头笑道：“阿娘打小就教我们中原话，对我而言，中原话比突厥话还顺口。”这时。阿史那允臻轻轻地拽了拽阿史那舜的衣袖一角，递了个眼神，说道：“阿兄，你稍微小点声，万一被父汗听见了，恐怕又要训斥你了。”阿史那舜却一脸不服气，说道：“阿霄伯伯不也是常常用中原话吗？为何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再说了，父汗也不在。”听到阿史那舜这番话。李正一不禁联想到，允臻之前说过，他们兄妹三人都是可汗侧妃一手带大的，中原话也是侧妃教的。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想及此。耳边传来一道很温柔的声音：“阿舜，你替娘去看看，允臻出去了这么久，现在回来了没有？”李正一闻声转身。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朝着他们几个迎面缓缓走来。她身着一袭湖蓝色的草原特尔力格长袍，肩上披着一件同样是湖蓝色的开襟坎肩，人与衣相衬，没有雍容华贵，只有素雅与宁静。眉似弯弯柳叶，双目湛湛有神，两靥处藏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和温暖的善意，眼角虽有岁月留下的几抹皱纹，却依旧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绝代风华。那种端庄素雅。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一般人难以模仿的身心修养。不知为何。从看到可汗侧妃的第一眼起，李正一就觉得她好生亲切，遂拱手道：“大周李寻拜见侧妃！”再抬头时。李正一注意到，侧妃盘着的发髻之上有一支素色的簪子，远远瞧着，和之前他逛庙会后从长寿寺出来时……那个老婆婆卖给他的簪子纹饰一样。这支簪子，就是李正一后来刻上“您”字送给杜萧杳的那支簪子。正当李正一定睛，呆呆地看着侧妃发髻上的那支簪子陷入沉思之时，却见侧妃也微微一怔，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复杂的表情，既而声音微颤道：“这位小郎君，你就是大周前来迎娶允臻的皇太孙……李寻吗？”李正一点点头，拱手回道：“嗯，我是李寻。”话音刚落。李正一兀自惊讶。只见侧妃眼里一瞬间就蓄满热泪，只不过侧过脸，又微仰着头，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直接掉下来……而且，此时此刻，侧妃脸上的表情也甚是复杂，像是喜悦，又像是担忧，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片刻之后。侧妃憋回眼泪，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正一，忽地转过身去，轻声道：“允臻，你既然已经接到了自己未来的夫婿，便和阿舜一起带他在王庭里四处逛逛吧，为娘今日身子突然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说完，侧妃就在身后两个持剑丫鬟的陪同之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望着侧妃远去的背影，李正一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个侧妃给他的感觉很奇怪，除了莫名的亲切，还总觉得她的眉眼……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侧妃这般和蔼亲切的眉眼。正犹疑间。阿史那允臻打破了沉默：“阿兄，你说阿娘今日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呢？”阿史那舜也点头应道：“要不，允臻你先在这儿陪……对了，你多大，我该如何称呼你？”说着说着，阿史那舜就把疑惑的目光兄允臻身上转向了李正一。李正一笑了笑，回道：“李寻，虚岁二十二。”阿史那舜当即点头，回道：“在你正式成为我的妹夫之前，我便还是叫你一声阿寻兄吧。”然后，他看向允臻叮嘱道：“我先回去陪陪阿娘，你带阿寻兄四处逛逛，但是别太贪玩啊。”阿史那允臻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烦死了。”眼见阿史那舜离开。李正一便又和允臻在这可汗王庭里四处逛逛，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公主，侧妃发髻上的那支簪子还挺好看的，你可知其来由？”阿史那允臻摇了摇头，说道：“不知。”“我只知道，这支簪子是我阿娘最宝贝的一样东西了，虽然它看上去又老又旧，可阿娘就是舍不得换新的簪子，一直就戴着它。”“对了，我好像记得，杜姑娘头上戴的那支簪子，似乎和它很像？”听阿史那允臻如此一说，李正一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那支簪子确实有问题，恐怕是老婆婆故意卖给他，然后，就等着今日的一见。只是，李正一现在还无法完全确定，这个侧妃是否就是他要找的人。沉思片刻之后。李正一眉头一皱，复又问道：“公主，再问你一个问题，你阿娘在可汗王庭是出入自由的吗？”阿史那允臻眼露为难之色，回道：“我也不好说，感觉阿娘好像是自由的，但又好像不是自由的。”李正一好奇地追问道：“何出此言？”阿史那允臻叹了口气，说道：“阿塔从不让阿娘出可汗王庭，但是，在王庭里，阿娘应该是自由的，可以随处走动，不过，阿塔特意安排了两个侍女陪着，寸步不离。”李正一眉头不展，问道：“寸步不离？说的可是刚才陪在侧妃身边的那两个持剑的侍女吗？”阿史那允臻点了点头，回道：“嗯，就是她们两个，身手极好，应该是父汗派来保护阿娘的吧！”如果说，阿史那允臻没有说假话的话，李正一现在已经有了一半以上的把握，这个侧妃应该就是当年被掳到突厥的聂语谨，他的母亲。毕竟。从未出过可汗王庭。在可汗王庭内看似自由。可其实，突厥可汗却刻意安排了两个持剑的侍女寸步不离地守着，看似是在保护侧妃，实则就是对侧妃的软禁，不然，又能是什么呢？而且，从侧妃方才的表情和态度来看，李正一几乎觉得就是如此。若真是如此，李正一不禁想起“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有谁会想到，突厥可汗会把一个从大周掳来的女人改名换姓，还封其为侧妃，伴在身侧？或许。武则天让杜萧杳的师父曹许前来草原，名义上是寻找药草，实则是想让自己年少便信任的人，也就是曹许，暗中在突厥查探聂语谨的下落。如果当年的聂语谨真的就是如今突厥可汗的侧妃，倒也难怪曹许身在突厥草原这么多年也没能查到关于聂语谨的任何切实消息……只不过。这一切还需要最后的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