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可汗王庭丞相大帐内。几盏烛火在微微风中摇曳着。丞相阿史那霄刚从可汗大帐里出来,也算是正式接待了大周皇太孙。此刻的他,端坐在桌案前,双眼直直地看向大帐门口处,阴沉着脸,对守在大帐外的侍卫们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让大皇子半个时辰后过来!”待众侍卫撤走。约莫几秒之后,一道瘦长的身影从大帐门口而入,很快地进了帐中。丞相依旧是阴沉着脸,问道:“何故来此?”那人轻轻地扯下蒙面的纱巾,犹豫片刻之后,缓缓跪下拱手行礼道:“少棠拜见父亲。”没错,这人正是易少棠。丞相言语间仍是冷冷的:“我不是告诉过颜闻宽,这段时日,不要把你带到可汗王庭来吗?”“若是因你的愚蠢莽撞,破坏了我的计划,仔细老夫抽死你。”易少棠跪直了身子,目光却直直地看向丞相,用责怪的语气质问道:“父亲,孩儿义父此番在大周的生死,您难道一点都不关心的吗?”丞相脸带怒意,斥责道:“才两年未见,没想到,你小子竟敢用这种语气和你父亲说话了?”易少棠抿了抿嘴,顶嘴道:“从小到大,孩儿就被您扔在洛城不管不顾,甚至你我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而且,几乎每一次见面,您不是给义父交代任务,就是训斥责怪我,您可知,这十数年来,都是我和义父二人在相依为命。”“如今,义父他身陷囹圄,您却冰冷如斯,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句心里话,做您的部下,当真心寒!”话音落。丞相猛地站起身,走到易少棠身边,二话不说,挥手就是一个巴掌。易少棠被打得嘴角出血,却仍是直直地看着丞相的双眼,复又说道:“丞相大人,想必是在这异域之地待得久了,您已经都快忘记故土的模样了吧?为了您的一己之私,到底还要舍掉多少人,您才肯罢休?”丞相阿史那霄神情严肃,喝道:“混账!”易少棠面带不屈之色,说道:“父亲,您这是心虚了?”“还是……害怕了?”“您可知,这些年,义父他在大周皇帝身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丞相面带怒火,大声说道:“这是他一个臣子的本分!”听到这句话。易少棠彻底忍不住了,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憋足了一口气,怼道:“本分?”“说得好轻松。”“可丞相大人,你告诉我,十三年前,你逼迫义父,让他为了支持你助徐敬业扬州叛乱的计划,安排那个叫许望儒的人故意接近他的好兄弟、八拜之交林江,到最后,让林家落得如此下场,几乎是身败名裂……”“这些是本分吗?”“你可知,为了你这些事情,义父他这些年辗转承受了多少的痛苦?他说,夜里总会梦见他们,好多年了,义父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这些,也都是本分吗?”“自那以后,义父有整整十年时间,都没有向你传递过任何的消息,可两年前,因为你的乱周计划必须要义父从旁相助,你竟然亲自赴洛城,不惜以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威胁他听命于你......”“你不觉得手段很卑鄙吗?”“如今,大周已乱。”“武三思、武承嗣、武攸宜都已经在你的计划中,下了死狱,武懿宗又在赵州之地举旗造反,太平公主对皇位也是虎视眈眈,而且,大周皇太孙也顺你的心意到了突厥迎亲,你还想如何?”“你为何总是想着,要让别人来为你犯下的滔天大错付出代价?”“他们不欠你的!”话已至此。都说覆水难收。易少棠很清楚,这些话定会触怒自己的这位亲生父亲——突厥丞相。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番前来见他父亲,就没想过活着回去。确实如此。只见阿史那霄气得胸脯上下不断起伏,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当即转身抽出身后的一把弯刀,毫不犹豫地直接指向易少棠的脖颈处,还说道:“逆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易少棠抵着丞相手中弯刀,微仰着头,一动不动,生无可恋地说道:“你是我的父亲,这是今生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这条命是你给的,若是父亲想要,拿去便是,但是,那些无辜的人,他们并没有欠你的!”丞相手持弯刀,愤怒地说道:“他们,自然欠我的!”易少棠眉头紧蹙,含泪说道:“二十多年前,明明是你在林家后院醉酒后强占了我母亲,可这个锅是你扔给义父的,到最后,林叔为了兄弟情,挺身而出认下此事。”“他们,如何欠你的了?”听罢此问。丞相目露凶光,弯刀在易少棠的脖颈处已经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可他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恶狠狠地说道:“只要是大唐人,都欠我的,有朝一日,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掉!”顿了几秒。丞相看向易少棠,冷冷地说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老夫便成全你,还有什么遗言要留下吗?”看着丞相此时此刻的嘴脸,易少棠当真觉得可怕,遂闭眼说道:“自是有遗言。”“若真的有来生,但愿,我不要再投胎给你这样的父亲做儿子!”“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听到易少棠这句话,阿史那霄手中的弯刀有了些微的颤动,几秒后,他缓缓放下弯刀,然后,直接用手掐在易少棠的脖子上,怒道:“好,那我亲手送你去见你母亲,省得她一个人在泉下孤单寂寞。”听罢此话。尽管被掐得呼吸不畅。易少棠仍用尽全力,说了一句:“多谢!”话音落。一滴泪从易少棠的眼角淌下。从头到尾,今日对自己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没有后悔过。……………………戌时二刻。草原月色如水。从可汗的大帐中出来,李正一分明感觉出今夜可汗对自己的态度冷冷淡淡,就连笑容,都只有表面功夫。而且,遗憾的是,在这样的场合,李正一只看到了突厥可汗的可敦出席,却并没有见到可汗的侧妃……遂轻声问道:“公主,你阿娘为何没来?”阿史那允臻喝了点小酒,却没有喝醉,只是有一点微微的醉意,说道:“李郎君,你有所不知,我阿娘她从来不参加这些的,除了每年一次的向上天祈祷,父汗总不让阿娘在人前。”听及此。李正一心生一计。对阿史那允臻说道:“公主,可否帮我一个忙?”阿史那允臻当即来了兴致,就连酒意都去了一半,饶有兴致地问道:“好,怎么帮?”李正一轻轻地凑到阿史那允臻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允臻听完后,瞪大双眼回道:“李郎君,今日不是你告诉我说,去见我阿娘……有失礼数的吗?”“怎地现在又要去见?”看着阿史那允臻天真无邪的笑容,李正一也微微一笑,小声说道:“既然你我,以后要成亲,那么,你的阿娘便是我的阿娘,现在我已经见过你父汗了,理应去见见你阿娘。”“不是吗?”阿史那允臻眨巴着眼,点头道:“言之有理。”“那李郎君,你先回自己帐里等着,我一会儿引开阿娘身边的那两个侍女,再给你吹个一长两短的手哨。”“听到哨音,便可前来。”李正一点点头,微微笑道:“多谢公主。”“毕竟,如果有两个侍女在身边,我有很多话都无法敞开去问……”阿史那允臻潇洒地笑道:“不必解释,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