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听到这话,不免痛心。可是眼前之人却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坚定,言辞也十分恳切,神色冷静,完全不像是脑子一热,一时激动就说了这些话。“公子难道忘记了,修身齐家治国,而后才能平天下。”“这是儒家教导做人的道理。可是扶苏却也记得,昔日夫子曾经教导我,非圣人莫之能王。也就是说,只有圣人才能做好君王的位置,既然要想做君王,就必须要先做个圣人,所以扶苏努力的目标应该是做个圣人,夫子以为,扶苏的话可对?”【我提醒一下,这古书里的圣人,不是今人以为的字面意思上的圣人。现代社会上有些字词都变了味道的,说一个人是圣人,大多都是含着贬义。而非圣人莫之能王这句话中的圣人,则是指有才能的人,最好不要看书的时候总是带入字面意思,否则你会觉得主角还有主角身边的大臣都是一群只会说漂亮话的虚伪人士。】扶苏从前学过逻辑学,条件给出因为甲产生了必定能导致事件乙。那么要想达成事件乙,就必须要完成事件甲。古人虽然没有这些概念,但是他们却自有一套辩合之术。淳于越身为当世大儒,自然也精通辩合之术。扶苏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淳于越自然无法回驳。但淳于越此时有些心慌,从前公子对他相当崇敬,如今公子说的话,他竟然无法辩驳,这不知道是他教导成功了,还是他这个师傅退步了。“公子说的是。”“那扶苏再请教夫子。”“公子问便是。”“这圣人能和普通人一样吗?”两人说到这个王位继承人的问题上,牵扯的事情有些隐晦,所以不好直说。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在问,这要做君王的人,还和普通人一样吗。淳于越自然摇摇头。“圣人必须要超出同辈,否则如何统治天下臣民呢。”“那夫子的意思是,圣人是和常人不同的了。”淳于越身体始终保持正直,纹丝不动,说话时也只是动动嘴,十分庄重肃穆。坐在扶苏面前,就像是一座雕像一样,十分威严。“确实不同。”扶苏听了,又问:“那既然圣人与常人不同,为什么教导一个人成为圣人却要用教导一个常人的方式呢。”淳于越听了,这才发现他已经上了扶苏的套。公子的意思是说,他只是在用教导一个普通人方法去培养圣人。“公子此言差矣。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若是连普通人能做好的事情都做不好,又怎么能成为圣人呢。”“可是夫子先前对我语曰‘圣人和常人本来就是不同的人。’常人自有常人的道,圣人则有圣人的道。一个治理国家的人,如何能和治理家宅的人相比较呢。”淳于越听了,一时语塞。此时淳于越像极了树懒,半天了只转了一下自己的眼珠子。这位老师傅实在是没想到,扶苏今日竟然说这些,竟然如此头头是道。“为人臣子,有其道,尽忠职守;为人父,亦有其道,为子远谋;为人师,亦有其道,传经授义。这要为人君,便是天道,必须要通晓天下韬略大事,其君道也必定是匡扶天下。前三者,都是小道,而君道,则是天之大道,关于国运民生。”“扶苏这些时日潜心思索,终于领悟到这一点,私以为资质愚钝,又无天助,实在是不能成为这圣人。扶苏想来想去,决定请辞师父。”“尔年方十七,现在就说这等丧气话,未免太早了吧。”“扶苏听闻,秦国历代太子,都是年仅七八岁就已经授予太子符印,扶苏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已经是太晚了,若是还执迷不悟,那才是浪费光阴。倒不如收起宏图大志,日后只在君父身边谋取个芝麻大的小官,一则全扶苏的孝心,二则尽臣对君王的忠心。”淳于越听了,不免惊骇。“公子可知道今日在说些什么?”“扶苏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既然说了这样的话,日后也会照行不误。只是扶苏既然想明白这些道理,又恐怕当面拜见陛下,触怒陛下,所以请求师傅在君父面前代为转答,全了扶苏的心愿。”淳于越,那可是把扶苏当亲儿子看待的人。扶苏是王长子,按道理来说是未来继承秦国君位的不二人选。淳于越在扶苏身上倾注了一生的心血,不仅仅想把他的知识倾囊相授,更是把他的抱负理想,儒家治世的理想全部寄托在扶苏身上。在淳于越眼中,这个时候的扶苏,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有些事还不能对他明讲。如今朝中有许多不被皇帝重用的儒生,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扶苏身上。这些人,扶苏甚至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但是他们都依附在淳于越身后,想着日后通过扶苏被立为太子,淳于越到时候作为帝师,从此他们也跟着扶摇直上。扶苏此时竟然说出,已经十七年了,他都没有争夺到这个位置,如今再争取,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赶紧找个差事去做。这想法!嗯哼!虽然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但是和扶苏朝夕相处的淳于越却觉得,扶苏这个孩子忽的有了自己主见,猛地为自己做出这样的道路规划设计。身为师傅,淳于越反倒是觉得,扶苏如果有了自己的主见,并且能够意志坚定,不被旁人的话所迷惑,那他就已经通了帝王道!淳于越忽的起身,他走到席子边上,给自己穿鞋。等到他穿好鞋子,扶苏还穿着袜子在席面上坐着等呢。公子毕竟是长公子,论关系,他们是师徒,但是更是君臣。淳于越深通礼义,扶苏作为公子,对他的请求,实际上是命令。淳于越叹了口气,作揖道:“公子,稍安勿躁,待我回禀过大王,看大王打算怎么样吧。”(博士仆射是官职哦!)淳于越的政治主张与掌权者不同,而且他的个性又是那般正直,礼义之外均不为,这样的一个人,未来很有可能还是会在权力漩涡之中被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