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西,淳于越府邸书房外,一青衣少女听里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推门而入。书房内放着矮脚案,矮脚案旁边是一个木箱,木箱里堆放着书简。现下正是午后,空气甚是凉爽,淳于越坐在窗边。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他分外焦虑,竹简堆在前面,但是无心去看。看着祖父无精打采的,淳于轻扬轻轻皱了眉。“祖父——”淳于越见到来人,眉心的忧愁自然而然的散开。清扬是他幺孙女,如今已及笄。名取自《诗经》,有一美人,婉兮轻扬。轻扬缓缓将清茶奉给祖父,抬起明眸。“轻扬方才在书房外听到祖父唉声叹气,不知祖父是因何发愁?”“都是些无关紧要要的事情罢了。这些日子没有事情做,闲的发愁。”淳于轻扬其实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内容。“祖父,轻扬近日听说,长公子想要放弃王位。”淳于越听了,顿时面色一黑。“此事不是你听说的那么简单。”“我与长公子认识多年,他是不会轻易就放弃争夺储君之位。如今忽的说出那样的话来,倒像是……”“倒像是不成功便成仁,置之死地而后生。”淳于轻扬频频点头。淳于越宽了宽袖子,不由自主的道:“我教导了公子多年,还是头一次发觉,公子竟然有这么硬气的一面。”“十七年贵为长公子,虽然名义上是秦国的储君,但是没有实封太子,任谁都会不安。此番也是压抑已久,所以发作。”淳于越摇摇头,有些话他不方便对眼前这小妮子说。长公子的个性,淳于越最清楚不过,陛下说一,公子从来不说二。长公子想做的是孝子,而非秦国的明君。“我想日后公子怕是不会再来我淳于家了。”一听到这个消息,淳于轻扬感觉心里空了一块。淳于越用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看着她,缓缓道:“你如今也不小了,你父亲在外为吏,尔之婚姻大事,全由我做主。只是不知,你对谁家儿郎有意?”淳于轻扬听到这个,低头颔首伏跪在淳于越旁边。“祖父明知顾问了。”“祖父知道你的心意,你与扶苏公子,算得上是情投意合。只是有一件事,我今日必须告诉你,你也必须谨记在心。以你祖父我和你父亲在朝中的地位,是根本难以让扶苏公子下聘汝为妻的。”淳于轻扬虽然年纪小,并非不懂大事的人。秦国本就是法家的天下,他祖父虽然是名儒,但是只作为长公子扶苏的师傅,在朝中也只是闲职,平时也难以见到大王。自己出生在小门小户里,而扶苏公子却是未来的秦国国君,显然她不会是扶苏公子聘妻的首选。像他们这些出身贵族名流之家的子女,决定他们人生最重要第一道关卡早已经过了,那就是投胎。而第二道关卡就是成婚。尤其是长公子扶苏,作为未来的秦王,他的正妻必定是当朝的权贵之女。如果自己想和扶苏公子厮守终身,就必须委屈自己,让自己做妾室。淳于轻扬怀着心事,淳于越也不打扰,祖孙两人坐在书房中,各坐各的。轻扬想着,自己应该早些跟公子扶苏表明心迹,就让她早点把自己娶回宫吧。想到这里,少女的脸颊一片绯红。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祖父早已经躺在座椅上闭了眼睛,像是睡着了。这个时候再往外看,天色暗沉,像是快要下雨了。轻扬想起来,自己晒得药材还没有被收起来,于是就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席边,穿了鞋子,就要出门。“公子,不日将成为东宫之主。”幽暗昏惑中,蓦的传来这一苍凉无力的一声。“啊!此事当真?”这是公子扶苏和她都日夜期盼的事情。淳于越忽的又睁了眼,那双眼异常雪亮,里面折射出的都是希望。“王上,其实更喜欢有野心的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其实最为了解公子。公子最大的不足便是,他始终将他自己视作王上的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他的君父证明他自己是他君父最优秀的儿子。此子,看似外表强悍勇武机敏,实则内心柔软怯懦重情。说到底,公子扶苏错就错在生在王室,但是却太过重情,以至于少了狠厉和刚决!扶苏公子想做孝子,而不是秦王。他甚至把太子之位等同于秦王嬴政最优秀的儿子,而不是未来秦国的王。“你出去吧,今日的事情,不要对外胡说。”轻扬答应了下来,随后像是只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走了出去。这句话,清扬似懂非懂,不过只要公子当太子,那便是好事。“这么说,公子就要如愿以偿了。”轻扬欢欣雀跃,拍手称好,像只刚出笼的鸟儿。看轻扬这么高兴,淳于越不由得暗想,你的扶苏公子是要如愿以偿了,可你祖父却是所有计划全部泡汤了。门外亭中,自有无数娇花盛放,可是那一朵都比不得眼前这位身穿素衣,清丽无双的美人儿。少女头发简单的为一只玉簪挽起,墨发垂在高耸的胸前,一双远山眉给那张白皙娇弱的面孔添了几分清冷。轻扬坐在院中,抬头望望这万里无云的青空。天边有几朵被蒸熟的白云,绵软无力的躺着,胡乱的任风吹拂。少女娴熟的收起晒在箩筐里的药材,一边收集药材,一边模仿着秦风的调子,唱着“山有扶苏,隰有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