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早已垂下,今夜的风忽的有些冷飕飕的。而扶苏兄弟五个,跪在咸阳宫最高处章台宫的殿前石阶上。石阶又凉又硬、这兄弟五个虽说都习六艺,但是说到底还是锦衣玉食惯了。到了此时,早已饿得两眼发青,跪的双腿没有知觉,甚至连说起话来都哆哆嗦嗦地,嘴唇打着颤。赵高忽然现身,对疲惫不堪两眼发青的诸公子们作揖,“王上让诸公子回宫。”扶苏心笑,怕是嬴政忙完政事就要回蕲年宫,只是不想看见他们几个,所以让赵高撵了他们几个滚回去。庞尤和申聿两人都在章台宫前的回廊下候着,从中午等到天黑,庞尤站的两腿发酸,只好倚靠着柱子打起盹来。忽的,他半梦半醒之际,觉得有什么人在摇他。庞尤微微睁眼,入眼的便是诸公子们为宦侍扶起。“快——公子。”可是一杆纤瘦的臂膀却横在他面前,申聿低声道,“再等等。”很快,庞尤便眼前一亮,只见中常侍赵高亲自将扶苏扶起,申聿这才放下臂膀,而后向公子扶苏走去。“公子——”申聿在另一边接着架起公子,扶苏饿得天昏地暗,但是他还能分得清,这旁边搀他的人,是赵高!右边的人,是申聿。接着,庞尤接替了赵高,又对赵高谢道,“下臣代公子谢过赵常侍。”又一阵凉风吹来,扶苏却忽的觉得面上一热。他心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他坚持挣开了两人,大殿之前,这么多人看着,他怎么走过来,就要怎么走回去。扶苏面色苍白,眼底发青,却还强笑,“想必我等兄弟几个能免了今天的责罚,还是靠了赵常侍,扶苏代诸位王弟谢过赵常侍。”赵常侍——这已经不是扶苏第一次这么叫他了。周边戍卫宫人都在朝着他侧目,赵高自然将自己的腰杆忽的挺直,“下臣一介宦侍,蒙公子金口,唤一声赵常侍,实在不敢担当。”扶苏不言,也只是意味深长的笑笑。看着公子扶苏这般表情,赵高只觉得心里发毛,而后将腰身彻底躬下,“更深露重,公子还是快些回宫吧,免得着凉。”“回宫。”扶苏彻底摔了庞尤的手,而后大摇大摆的往六英宫走去。————随后,接连数日,五位公子便都下不了床。医家诊断,说是着了风。赵高受了某人的令,又给各殿送去最好的药材,辅以宫中的良医日夜照看。第一次得伤寒,要了扶苏的命,第二次得伤寒,扶苏自然另有准备,接连灌了一天一夜的姜汤,而后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出汗,自然很快就痊愈了。灯火长鸣,药香四溢,医家号了号脉而后道喜,之后便回去找赵常侍复命去了。扶苏大病初愈,面色红润,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很多。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却也睡不着。扶苏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榻上翻着一本古籍,申聿则在一旁掌灯。见四下无人,申聿鼓起勇气,越位一问,“公子,昨日赵常侍进来探望,公子为何不见?”扶苏笑笑。“须知,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申聿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忽的,扶苏又问,“今日,你也算是立了一桩功,说罢,你想要什么。”“下臣——下臣暂无所求,只愿公子得志,他日入住华阳宫。”申聿低着头。“如此说来,本殿身边倒是不止庞尤一个忠心之人。”申聿忽的下跪,“下臣愿为公子效力,如有背叛,当引颈自戮。”“效力?区区一介宦侍,如何效力?”扶苏又故意道。此人出自韩国,其祖上竟是大名鼎鼎的主持韩国变法的申不害。也难怪公子韩非此前照料过他。须知,韩非之法,讲求的便是法术势的结合。而这‘术’,韩非便取自申不害的主张。但是,归根结底,申聿是个韩国人,而且他至今也没忘记他是个韩国人。扶苏怎能不心忌。“下臣有一言,只怕公子不愿听。”申聿还是跪着。“说。”“殿下以为,王上好色否?”扶苏恶狠狠剜了一眼申聿,“休要胡言,君父勤政,鲜少流连后宫。”申聿又道,“那殿下可见,后宫诸夫人,王上可对哪个过分宠爱?”扶苏转念一想,还真没有。“少拐弯抹角,你直说便是。你说的这些,都是宫中朝中有目共睹的事情。”“而这就是下臣要提醒公子的。王上与他国大王不同,在后宫之中,并无宠妃。”“欲成大事者,岂能将心思留在女人身上。”这一点上,扶苏还是很敬佩嬴政的。“可是,自古以来,列国历代,哪位君王立太子,又不受枕边人的耳边风影响呢?”扶苏默然……“王上既不好女色,所以后宫之中,也就无人对王上吹耳边风。立储一事,后宫诸夫人,哪个都搭不上话。甚至,就连公子您的生母,宣阳夫人也无能为力。”“废话。”“可是王上身边却有这样一位人物,他说什么,王上便信什么,他不说什么,王上便无从得知什么。”“赵高——”“正是。公子此前说,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可公子不知,往往助人成大事者,都是些小人。”扶苏不言。利用赵高,必然之举,但是如今申聿却主动给他提了这么一出。申聿又道,“非下臣有意给赵常侍说些阿谀之词,可事实上,以下臣在这宫中八年之久,耳听四方。王上事无大小,皆由赵常侍经手。”“朝中说什么,王家父子将军是王上的左右手,还说什么王绾李斯是王上跟前的红人,可是他们哪一个能像赵常侍那般和王上几乎日夜形影不离呢。”“以下臣拙见,公子若想居东宫之位,还非得靠此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