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的话,深深烙在嬴政心上。嬴政中途紧急赶回来,为的就是蒙武的丧事。这一举动,在朝野上下可谓引起了轩然大波。待到蒙恬赶回咸阳,不过是赶上了老将军封墓。得悉蒙武的临终遗言,蒙恬心中自然一阵沉重,随之而来的,是肩上的使命感。王翦老病闲赋,杨端和老归,蒙武病逝,曾经在秦国内部煊赫一时的大将军们,如今纷纷像是秋日的落叶,一一黄落。蒙武,这位帝国的这位老将军,可谓经历了秦国四代君王。他的死去,让咸阳城中的一众宗室老臣,和曾经赫赫战功的老将都陷入了沉痛。蒙武的逝去,让蒙恬、蒙毅两个人都一下子变得沉稳了起来。刹那间,蒙恬开始老了。经历了这样一场隆重的丧礼,一个月后,咸阳城才开始恢复原貌。扶苏没想到,咸阳城的面貌已经完全变了。皇城建设规模初具,站在骊山上看过去,一座巨大的城池矗立在这莹绿色的大地上,黄红相间的宫室,像是这大地上火红的心脏。扶苏看着帝都,心中自然满是欢喜。王府。一阵夏风猛烈的吹过来,王翦听到了惊涛拍岸的声音。宽大的后庭院中,巨大的槐树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披铠甲,手拄利剑,坐在上座。他的前面,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明媚的阳光下,两臂上结实的肌肉凸起来。王离正在练习射箭。王翦双目似闭未闭,前面有酒盈尊,一片槐树叶微微飘到了上面。王翦这才从梦中惊起似的,用剑槐树叶挑出去。只是个细微的动作,却分去了王离的注意力。他的臂膀早已经涨的酸痛,轻轻一丢,箭矢便飞了出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重来。”王翦只是缓缓道。王离听了,无奈摇头,他的脸被晒得黑里透红,而后勃颈,更是一片黑。王离快步走过去,而后拾起了箭矢,又重新搭好箭矢,坐着拉弓的姿势。君子六艺之中的射箭之术,和战场之中的发射弩箭,这是完全的不同的。王离这是还在修六艺之中的射术。这锻炼的是人的耐力、定力、和眼力。可不是,就在王离三百步前,放置着一个箭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重物压在木板上,回廊里咯吱咯吱的声音想起来。王贲看着他这脱了相的儿子,鼻孔中呼出两团热气。“父亲。”“坐。”王贲腾的坐下。王翦的酒,他拿起来就一饮而下。“蒙武的丧事,全数办妥了?”问这话时,王翦心中装着于一肚子碎瓦片。扎心啊……他和蒙武,多年同僚。还曾经共同反对过太子。王贲看到他的老父亲这般沧桑的模样,自然也于心不忍。王贲很清楚,蒙武之于王翦,是兄弟一样的存在。“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父亲既然关心蒙老将军,为何他的丧仪,父亲却不去?”“很快我就要和他一同在地下见面了,何必急在这一时。”王贲听了,手中的爵都颤了一下。“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王翦这才将双眼睁大,他望着王贲,眼中一片红。那双眼睛像是两个肿胀的小核桃一样,饱含着无数个春秋的沧桑。王离今天已经听到他祖父第六次说死了。“祖父,您身体还硬朗的很,不会有事的。”王贲最烦大人说话,小孩子插嘴。王贲眉头一皱,斥道:“住口,搭个箭都搭不好。回自己院子练去。”王离知道,这是两个人要谈要事了,当即乐的像个猴子似的,作揖跑走了。王翦对此可不满了。他还能和他的孙子共度时光几天?“怎么,又有大事了?”“还是之前说过的那件事。”王翦将剑插了回去。“难。”“是啊,此事的阻力可不是一般的大。”王翦皱眉:“如果没有军功之制,秦国何以有今天。”王贲知道,王翦就是那个反对军功之制的人。“可是,陛下要的是天下。一个秦国,并非是陛下志向所在。”王翦对此沉默不语。王贲又道:“如今朝臣将矛头都指向东阳君。”“罪魁祸首罢了。”王离听了,一颗心突突的跳。他祖父竟然敢骂太子!王贲听了,也不好再为扶苏辩解什么。诚如太子所言,人老了就是那样,固执——王翦忽的又问:“我听说,在荆楚,你和太子走的很近。”王贲拿自己的深衣袖子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东阳君,确实有两下子。”王翦听了,自然不悦。“在军功之制下,戍边将士苦不堪言,如今三军将士听到可以还咸阳,个个欢欣鼓舞。”“这就是你支持他的理由?”“可是事实证明,太子是对的。天下一统,军功爵制只会把大秦帝国拖入烂泥坑。”王翦听了,对此却不肯回应。这院子里,没有旁人。除了偷偷躲在廊道里的王离。“陛下为蒙武老将军在墓前守灵三日。”王翦听到,眼前一亮。“竟有此事?”王贲对此也感到很诧异。“陛下的心意,已经很明了了。”这里的话,王离微微有些听不懂了。“我从未见过一朝的王,让储君参政参到这个程度的。”王贲听了,也只是笑笑。王翦这话的意思,还是在说嬴政的不是。在他看来,有今天的局势,都是因为嬴政的支持。“父亲倒是比谁都看的明白。只是事已至此,不知父亲以为,儿当下应该如何?”“罢官。”王贲听了,自然双眼瞪得极大。“儿没听错吧?”“既然国家不需要战事,自然也不需要你这个将军。”王贲听了,很是惊诧。“父亲大人,这莫不是给皇帝陛下难堪?”王贲可没忘记,王翦是反对废除军功爵制的。他一开始就反对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想为皇帝做些事,那么就自请回家种地;如果,你想要从这件事中捞得好处,那么,你必定会夹在皇帝和太子中间。难道你认为,如今的形势下下,陛下还会把太子当个宝?”王贲自然摇头。“可是,这一辞官……可不就只剩下爵位空衔了吗?”王翦听了,这才道:“你不是支持太子革秦吗?”王贲正色。“在战场上,我王贲是陛下的将军,攻城略地,自为本分;可是在朝中,我王贲是陛下的臣子。既为臣子,必当为主上谋。”“军功之弊,已经大显,若是再不革,便是愧对老秦人了。”王翦听了,望着王贲,一时间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