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示百官?”扶苏眉头微微挑起,显然已经动怒。冯去疾此时已经白发横生,但是这帝国丞相应有的气度举手投足间应有尽有。对于新皇帝,冯去疾认为他必须要做好丞相的责任,对于陛下的言行举止,全部都要靠他来督导,如此方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冯去疾神态十分从容,收敛了方才火烧眉梢的姿态。“陛下,臣正是此意。陛下如今乃皇帝,若要继承先帝遗志,稳固秦国万里江山,就必须要让朝中文武大臣,皆归服于陛下。”“臣今日来,并不是来冒犯陛下。而是臣想要进谏陛下,如今陛下初登位,便已经更黔首名为百姓,此事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足以见陛下对先帝之遗命有所不敬。”“如今陛下方才继位,若要继续这么下去,必定会伤了原先追随先帝的大臣的心。先帝为秦王时,励精图治,凡事亲力亲为,遇到大事,都会召集诸臣商议。”冯去疾语速十分缓和,而且神态也十分恭敬,他对着扶苏作揖,面色温和的婉言相劝。但是这字里行间,已经多有暗暗指责扶苏的作为。扶苏做决定,没有找他们这些大臣事先商量,不仅如此,扶苏非但不亲力亲为,还重组尚书台。对于扶苏而言,就算冯去疾是为了他的皇权做考虑,但是谁也不能妨碍他组建内朝。“臣以为,陛下当以先帝为表率,如此可让群臣百姓见到陛下的意气与实力不输先帝。先帝的臣子,大多都是在天下闻名的高士,陛下放眼朝野,朝中哪一个臣子又是沽名钓誉有名无实之辈呢。”“臣以为,陛下如今初继位,当凡事依照先帝旧制,等时日既久,朝中大臣人心归附于陛下,到时候陛下再做其他改动也不迟。”章台宫中,侍郎、侍中见到丞相都一个个拱手作揖,肃然起敬。只是听到丞相说的这番话,他们自然而然一个个面面相觑。丞相的意思很明显,侍郎、侍中就不应该设置。隐官这个集体,可和旁人不同,地位虽然底下,但是却属于政治精英之列。宫廷制度之中,这帮人虽然生理上是残缺的,但是实际上,却要比丞相更容易接触到至高无上的皇权,这么一来,即便是权利转移到这个集体中,也毫不意外。权力的容器,若是你难以平衡它,纵使会有一部分外露出去。扶苏望着冯去疾,眼中生了反感,他对此毫不掩饰。冯去疾自然也不敢惹皇帝,但是这话他必须得说,谁让他是丞相呢。若不如此,他这个丞相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实在是不敢面对始皇帝。不仅如此,他是帝国的丞相,若是他这个丞相都不去规劝新帝,还有谁敢去规劝二世呢。在扶苏极力忍耐了一番后,他努力挤出一丝从容,语气悠悠道:“丞相言重了。朕不过是命人处理一些杂物。倒是丞相来的这般匆忙,真不知是从哪里的来的消息。”扶苏嘴角微微扬起,但是这话足以让在场诸人都心头一颤。冯去疾听了,自然也微微变色。扶苏坐定,旋即摆了摆袖子,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殿中一度安静到极点,冯去疾表情凝固了半响,急忙作揖:“陛下恕罪,臣有过矣。”随后,扶苏又主动打破殿中的僵硬气氛。扶苏哈哈大笑起来,旋即便站起身走到冯去疾面前,将冯去疾扶起。冯去疾自然受宠若惊般,眼中满是惊恐,连连后退。“陛下礼重了,臣不敢受。”“这有何不可?朕都听说了,丞相听说了宫中的消息,便立刻驱车来求见朕。今日对朕这般良言相劝,可见丞相果然为我秦国之肱骨,是国之栋梁。”二世心态这么好,倒是让冯去疾感到意外。“陛下谬赞了,臣只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此甚好,朕昨日还在担心,先帝威名赫赫,镇压四海,而朕如今初继位,无有事功,群臣不服。而如今朝中三公九卿,皆为五十以上,其年龄都远高于朕。朕最忌讳的便是,朝臣以先帝之名,指责朕诸多不如。”冯去疾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背部被人射了一箭。“朕确实比不了先帝。这一点,朕颇有自知之名。先帝对帝国的万里社稷有开创之功,所以被尊为始皇帝之称号,后世再有皇帝,也不过是承袭先帝之伟业。先帝之名,谁人也不可盖之。”扶苏对左右道:“来人,给丞相赐座。”扶苏说着,亲手挽着丞相,让他坐在座上。冯去疾面色惨白,背上微微开始流汗。等扶苏让丞相落了座,扶苏回到了自己的皇帝宝座上。“如今丞相既然这般婉言相劝,那朕也便对丞相开诚布公。朕以为,朕和后世之君,皆难以功劳高于先帝,但是朕最忌讳的便是,如今的朝臣不明白,如今天上的太阳已非昨日的太阳,那么这天下也就不是昨日的天下。”“丞相既然为百官之首,那就更应该比朝臣都明白朕。朕需要的是为朕竭诚效忠的臣子,而不是成天搬着先帝的法令来教训朕的臣子。”冯去疾哪敢坐啊。二世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他,而且看二世,显然他不是会乖乖听自己话的人。冯去疾听了这里,急忙又跑下去作揖。“陛下,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察。”“丞相怎么又行大礼,汝为先帝留给朕的重臣,在朕面前,无需如此大礼。丞相快快平身才是。朕赐座于丞相,丞相何以不坐非要站着?”冯去疾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后面凸起了一根根硬刺。冯去疾只好肃容站起,而后坐了回去。“丞相,朕这几日在宫中处理政务,险些累坏自己。这奏章源源不断的从四方呈递过来,朕着实看的是头晕眼花,险些晕倒。”冯去疾听了,只觉得陛下说这话未免太过荒唐。这才几日而已就累坏了,那先帝岂不是累死的……这么一想着,冯去疾猛地心头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