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大炮台。这是澳门葡萄牙防御设施的主体,同样也是总督府所在地,当然,这个总督府是葡萄牙国内任命的,其实只能管理澳门的葡萄牙人。因为是军事设施,这里的所有建筑都是用坚固的青岩制造的,因此显得幽深而昏暗,内部的走廊长而曲折,少量的火把为行走在里面的人提供照明,但只能覆盖一小部分,留下大片阴影和晃动的影子。在窗户附近,茂密植物职业摇曳落下的光影更是让人目眩,进入这里的人,神经总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一个黑发青年走过长长的走廊,出现在了餐厅,那里坐着一个散发着奇怪魅力的男人,他的羊毛假发一丝不苟,而淡黄色的眼睛却很幽深,望进去,似如深海一样不见底。“费雷拉,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的规矩。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事,今天我就这样见你。”坐在餐桌后的正是总督施罗宝,他用葡萄牙语叫着眼前这个大明青年的拉丁文名字,同时用刀子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而费雷拉与远在福建的郑芝龙一样,是大明无数信了天主教的大明百姓之一。费雷拉很年轻,却也很虔诚,与广东政府设在澳门的备倭有些关系,因为精通葡萄牙语和一身好功夫,也被澳门议事会聘为维护街面治安的捕盗,而这恰恰是费雷拉得到这个任命后,第一次见到总督施罗宝。与传闻中一样,这位总督喜欢住在大炮台,饶是这里冬季湿冷,夏季闷热,这位五年前上任的总督依旧愿意长居此地,因为这代表着他至高无上的权力。“总督阁下,非常荣幸见到您。”费雷拉微笑用葡萄牙语说道。施罗宝问:“街面上最近太平吗,那些失去工作的穷鬼有没有打架?”“一切如常,总督阁下。唯一的变化在于,两天前来了一艘亚哈特船,有些特殊。”费雷拉说。施罗宝微微点头,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似乎随意的问:“有什么特殊的?”“那艘船是亚哈特船型,而且是适合远洋航行的配置。出人意料的是,这艘船属于一家本地的商社,叫东方商社。这家商社名不见经传,之前从未听说过。他们运来了很多货物,有香料,但是也有印,度来的纺织品,这很少见,上一次中国人往来于印,度和中国之间,还是二十年前,果阿的总督要求我们这里的卜加劳铸炮厂送去几个擅长铸造铁炮的中国匠人。他们出售了货物,这个过程没有问题。采购却五花八样,有武器,火药还有各类工具。而今天,他们在十字路口招人。而且还有一个猛料爆出,这个商社的股东是琼州的海先生。”费雷拉认真回答说,尽可能的不放弃一点细节。说了这么多,一直说道海述祖,施罗宝才抬起头,发出了蹩脚的口音,叫出了海述祖的名字。“是的,就是他,您也见过他。”费雷拉说,而且他已经确定,施罗宝肯定知道了有关东方商社的一些情况,让自己来汇报,可能是在验证,也可能是在试探自己,好在自己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我在我的办公室看到了那艘船,费雷拉,说说那艘船吧。”施罗宝放下了刀叉,双手抱胸,看着费雷拉。费雷拉点点头,在施罗宝示意下说道:“我登上了那艘船,船上只有一个英国人,其余完全是东方人,少量马来人种。但我试探他们的口音,大部分是南洋那边的水手。而那艘船也有些特殊,是亚哈特船型没错,但经过了改造,我指的是船体方面,他们使用了很多特殊的形状的船帆,而且桅杆尤其是船艏斜桅也做了改进。还有船上的火炮,炮是英国制造的铁炮,但炮车已经发生了变化。我看到了六门六磅炮,也许更多,但也许就这些。”施罗宝听闻这话,微微点头,沉思了一会,问道:“你说,这艘东方号能执行那个任务吗?”“我不知道。”费雷拉明显犹豫了一会,因为他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然后说道:“总督阁下,至少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她有这个能力。”“或许你应该试一试,问问那位海先生。”施罗宝说。费雷拉微微点头,问道:“尊敬的总督阁下,您是否可以告诉我,是什么让您有了这样的想法呢?您的信心来源于什么。”施罗宝站起身,打开了窗户,指着远处的码头停泊的东方号说道:“我亲爱的费雷拉,前天她靠港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她,她是那样的特殊。神甫也同样如此,敏锐的神甫告诉我,他看到船上的水手在靠港后收起了三十七张帆,或许更多。我亲爱的朋友,你应该知道,船帆越多,速度越快。如果这艘漂亮的船能跑出一个惊艳的速度,我相信她就适合执行那个任务。”费雷拉微微点头,当即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搞清楚这件事的。”说罢,费雷拉起身就要离开,而施罗宝说:“如果她真的能执行那个任务,请向友好的向海先生说明,我们需要他的配合,告诉他,我以总督的身份,愿意给他一个合理的价格。如果他同意,他会得到我的全部友谊。”夜幕降临,费雷拉出现在了码头一条街道的末端,这里有一个酒馆,巨大的啤酒桶挂在门口,算是一个简易的幌子。这是澳门最混乱的地方,因为所有的狠角色都出没在这里,来自世界各地的佣兵、海盗,在大明、安南或者什么狗屁地方犯了罪的逃犯,只因为这里有澳门最廉价的酒水和妓,女。酒馆里的一切都与陈旧和简单有关,柜台就是一块大青石切割出来的,酒桌则是用废弃的老船木用比手指粗的钉子钉在一起的。整个酒馆都弥漫着劣质酒精、烟草和廉价香水的味道,客人们提供了前两者,而浓妆艳抹的妓,女则提供了后者。费雷拉进来,所有人都给他让了路,他是澳门的捕盗,罩着这个酒馆,也在这个酒馆里分红,算是半个老板。夜晚的酒馆非常热闹,足足有上百人聚集在这里,偶尔爆发出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叱骂声,但是费雷拉进来后,所有人都收敛了一些,只有中央大酒桌那里依旧热闹。几十个男男女女围着大桌子,似乎在做什么游戏,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那是一个非常幼稚简单的游戏,在桌子上摆着一个大海碗,里面装着满满的一碗酒,一旁则是摆着一个碗,里面装钱。每次往里扔一个里亚尔,就能玩一次,玩法很简单,把自己的酒倒进大海碗里,不能让它溢出来。假如你倒进去的酒溢出来了,那么前一个人就得到那个碗里所有的钱。海碗里的酒水已经超出碗沿很多了,就是不会溢出,让每一个参与的人都小心翼翼,他们想要尽可能多倒进去,给下一个人制造困难,但又怕自己弄溢了这碗酒,因此每个人都很紧张。渐渐的,参与游戏的人越来越多,拿来当赌注的也不只是钱了,还有酒客们可以提供的各色东西,水手帽子、佩刀、匕首、火枪,甚至还有一双刷的锃亮,却臭烘烘的靴子。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往里面倒了一大滴酒,没有溢出,众人发出了欢呼声。而大家也知道,这个游戏就是他倡议的,与别人不同,他每次扔进去一个比索,价值整整八个里亚尔。费雷拉笑了笑,端着一杯酒,把自己的刀放在了筹码那里,根本无人阻拦,直接半杯酒倒进去。这不可能不溢出,当酒水流了满桌的时候,意味着发起游戏的青年胜利了。有人喊叫这是作弊,但看到来人是费雷拉的时候,当即闭嘴。费雷拉对青年说道:“恭喜你,你赢了。”而青年正是李肇基,他哈哈一笑,从桌子底下拉出一个大藤筐子,把各类武器扔了进去,包括那双靴子,然后掂量了一下海碗里剩余的钱,至少不下十个比索,李肇基把海碗交给一个经过的妓,女,告诉她:“跟老板说,今天东方商社掌柜李肇基请客。”“呀吼!”众人又是一阵阵的欢呼,个个欢呼雀跃起来。“我果然没有猜测,东方商社你才是主事的,而不是海述祖海老爷。”费雷拉对李肇基说道。李肇基却好似没有听他说话,拿起桌上费雷拉的刀,拔开好好看了一眼刀口,赞道:“好快的刀,不愧是澳门捕盗的刀。”“你知道我?”费雷拉问。李肇基点点头:“但凡在我船上鬼鬼祟祟的家伙,我都要留意,而且你还是费雷拉,叫葡萄牙名字,皈依天主教,却是一个明国人模样。”李肇基确实是因为费雷拉到东方号上的时候注意到的他,而真正让他留心的却是这个名字。费雷拉,或许现在是一个捕盗,但如果没有他李肇基穿越的话,这位费雷拉会在十年后,组建一支火枪队,在桂林拯救大明末代皇帝永历于危难之中,那支受澳门议事会和天主教会资助的军队,也以他的名字命名,叫做费雷拉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