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罗宝的瞳孔瞬间放大,这消息对他来说如同晴天霹雳,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努力重开广交会,想了很多办法,从用重金贿赂林察,到动员广东信仰天主教的士大夫发挥影响力,办法用尽了,各方也反馈也不错,但眼前这个消息传来,意味着一切的努力都不作数了。大明是天朝上邦,不是非洲的某个部落,欧洲人在这里只能用谄媚、贿赂这些手段,根本不敢诉诸武力。“这可真是一个坏消息,或许我应该立刻召开议事会。”施罗宝喃喃自语说道,但他还未行动,却被那个何姓男子打断了。这男人名叫何良焘,与费雷拉一样,也是一个皈依天主教的中国人,其原籍浙江,因为家贫出海,沦落到澳门,在此地发展,能书会写,学会了葡萄牙语言和文字,又受洗入教,在澳门议事会、卜加劳铸炮厂都有工作履历,参与过大炮台能澳门防御设施的修筑工作。因此他对铸炮、筑城等学问都有涉猎,当年孙元化在山东组建火器部队,朝廷让澳门这边协助,何良焘便是其中重要人员,只不过随着孙元化的去世,一切都尘埃落定,何良焘辗转返回了澳门。但何良焘到底有与大明朝廷合作的履历,因此这一次施罗宝派遣他作为代表前往广州,协助总兵林察处理威廉船队,却不曾想很快就回来了。何良焘听到施罗宝的话,说道:“总督阁下,那确实是一个坏消息,但却不是唯一的坏消息,也不是最坏的消息。”“还发生了什么事?”施罗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何良焘说道:“在广州城内,我亲眼看到了英吉利人,官府授权他们可以出售货物,暂时不能购买货物,而且在坐船回来的路上,我还看到了英吉利的小船在虎门一带进行水上测绘,更奇怪的是,这不是为战争进行的测绘,而是友好的测绘,因为有大明的官员陪同他们。我花钱打点了一些当地提供服务的小吏,据他们说,新安的几位官员已经陪同了几天。据说,英吉利人被允许在伶仃洋的东岸选择一块土地,用于通商,英吉利人选择了虎门一带,测绘是为了确定港口位置。”“这不可能,大明怎么会允许欧洲人在那么深入的地方通商!”施罗宝完全不能接受,一瞬间歇斯底里的咆哮出声。作为一个葡萄牙人,施罗宝很清楚葡萄牙付出了什么,在获得了澳门这片土地,为了维护这个特殊地位,葡萄牙人做了能做的一切,而英吉利人不应该如此轻易得到。而施罗宝更是清楚,一旦英吉利人真的成功了,会是多么悲惨的后果,他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也会成为葡萄牙的罪人。“这其中肯定存在着交易,我打听到,那些英吉利人甚至有代表见过总督大人。”何良焘倒是没有留情面,任何消息都敢直言相告。施罗宝再不相信,也改变不了实际的情况,他摆摆手,说道:“何先生,还有什么坏消息,你一并说出来吧。”何良焘说:“我确实还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但不知道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请说吧,还能有什么比英吉利人得到贸易地位还坏的消息呢?”施罗宝颓然坐在椅子上,捏着额角,默然说道。何良焘说道:“前些时日,在澳门闹出一些风云的李肇基,您还有印象吗?”施罗宝点点头:“狡猾的家伙,野心巨大,擅长言辞,难以掌握。”施罗宝用简单的几个词汇描述了自己对李肇基的评价,但更精确的说,应该是怨念。何良焘无奈:“这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就与他有关,我在总兵林察的家里见到了他.......。”“什么!”施罗宝和费雷拉都是惊了,因为他们亲自参与了杀死林察心腹李叶荣的事,理论上,李肇基与林察应该不共戴天才对,怎么他们走到了一起。何良焘却完全不知道这些内情,继续说道:“我打听到,这位李肇基李掌柜已经成为了总督沈犹龙的座上宾,更是直接协助总兵林察,处理英吉利通商的事。”“这......这怎么可能!”费雷拉惊呼出声。何良焘竖起五个手指:“这个消息价值五个里亚尔!”费雷拉与施罗宝相互看看,虽然感觉震惊,但仍然选择了相信,尤其是施罗宝,他选择何良焘的时候,不仅是因为他的履历,还有他的能力。二人也明白,为什么这个消息不知好坏了,坏的一方面在于,当初施罗宝与费雷拉秘密,直接抓住李肇基,迫使其麾下东方号商船为澳门的商人提供走私服务,却被李肇基直接看破逃脱。虽说双方也没有撕破脸,东方商社在澳门的分号生意如火如荼,但阴谋败露是肯定的了。而好的一方面则是,二人也清楚,李肇基与英吉利人有血海深仇,他就是从英吉利人的奴役之下逃亡出来的,更是夺了他们一艘船,如果澳门要保住自己的垄断地位,或许可以着眼于这位李肇基。“这个消息有些坏,但总的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费雷拉出言说道,在施罗宝投来不解目光之后,费雷拉做出了解释,他说:“总督阁下,李肇基是一个商人,对他来说,利益至上,如果您能给他足够的利益,之前的不快完全可以烟消云散。”施罗宝微微点头,想了想说:“我会告诉办事的人,日后东方商社的船出入港口,关税只要一半,我相信这个消息会很快送到李肇基那里,足够表达出澳门议事会的诚意。”何良焘又说:“或许我还可以提供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尼古拉的儿子和他的右手都在广州城,他们应该是我们的朋友。”施罗宝点头,他知道何良焘说的是郑鸿逵和郑福松,只不过,这个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因为澳门是郑家两位大人物的目的地之一,原因在于,在郑芝龙年轻的时候,他在澳门有过一段惬意的生活,郑芝龙对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就一直保持善意。这些年来,这里的葡萄牙商人就是借助郑芝龙的帮助才勉强生存,他们把收购的货物交给郑芝龙,借郑家的船去长崎售卖,而除了必要的租金,郑芝龙不从其中拿取一分利润。施罗宝想了想,说道:“尼古拉是福建的王,在广东的影响力并不大,我想他不能直接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一切还要靠我们。所以我们要有一些准备,两位,你们认为大明官府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费雷拉不解,问道:“总督阁下,您认为准许英吉利与大明通商,是一个阴谋?”“或许是,或许不是,澳门和葡萄牙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施罗宝请两个人坐下后,继续说道:“既然大明官府已经知道,五年前的威德尔船队属于英吉利,现在却又和英吉利讨论通商之事,是为什么呢?”何良焘说:“原因可能有两个,可能是大明官府可以在英吉利人那里谋取什么,或者英吉利人能给出什么让大明朝廷心动的东西。总督阁下,希望提醒您一点的是,这一次通商,事关两广的总督,虽然英吉利商务专员见到大明总督的消息可能是假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两广总督沈犹龙是知道这件事的。这就说明,虽然威廉船队和威德尔船队都是来求通商的,但已经本质上不同,威廉船队已经更进一步了。”施罗宝缓缓点头,认可何良焘的话,威德尔船队当年也是求通商,但涉及到的官员仅仅是广东总兵陈谦和海巡道,这个层级不低,但也谈不上高,与威廉船队直接接洽两广总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当初陈谦完全就是为了贿金戏耍英吉利人,瞒不下去了,才惊动了当地官府。本质上属于私下行动,但这一次,林察是奉总督之命与英吉利商人接洽,是属于官方行为。施罗宝说:“何先生说的很有道理,那就很明确了,假如,英吉利与两广总督形成的条件,我们也可以满足,那么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搞定。”“正是如此,问题就在于,这个条件是什么。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费雷拉问。施罗宝站起身,说道:“两位,为了澳门的繁荣和大家的事业,各自行动吧,费雷拉,你试探去问东方商社和李肇基。何先生你要想办法从林察那里得到消息,而我则会亲自询写信给尼古拉的兄弟和儿子。我们可以从三方面得到消息,然后印证。”何良焘应下之后,说道:“总督阁下,有一点提醒您,如果确实可以这样操作,您需要亲自去广州一趟,这一点很重要,大明的官场很重面子的。”施罗宝当然回答没问题,虽然他不愿意去,因为在澳门他是总督,但去了广州,在广州当地官员眼里,他就是个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