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员,热兰遮城。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太阳照在热兰遮城的墙壁上,反射出灼热的光,在城墙的阴凉了,一群工人正在乘凉休息,他们多是华人,吃着西瓜,躲避着来自老天爷的折磨。但在热兰遮城总督的办公室里,总督保罗正在发着脾气,燥热的天气让他的衣服被打湿,借助窗户看到城墙阴凉里休息的工人,他更是发出了愤怒的咆哮,让整个热兰遮城里的气氛紧张起来,士兵和仆人经过附近的时候,都会尽可能的避免发出声音,快步离开,生怕被这个残暴的家伙看到。“该死的城,这座该死的城,还有那些黄皮猴子,吸血鬼。”保罗咆哮着,摔打着手里的棍子。愤怒的源泉是办公桌上刚刚提交上来的财务数据,而最后的结果则是负数。他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至高无上的主宰,但这一切需要巴达维亚的承认,而想要得到他们的承认,就要用一个漂亮的数据,而保罗拿不出来。这并非他无能,而是必然发生的。这座城位于沙洲之上,每年需要大量的资金进行修缮才能维持其防御的能力,而现在,工人们正在做这件事,不论是工资还是物料,都需要很多的开支,这是必然支出的一部分,以往这没什么,因为本地的财政虽然花的多,但收入的也多。只不过,最近几年江河日下,收入渐渐减少了。因为大员最为倚重的货物是鹿皮,捕鹿是主要收入,在十年前,这项业务是低效可持续的,荷兰人征服土人部落,让他们缴纳鹿皮作为税金,但随着中国人的来到,先进的捕猎技术和捕猎器械的进入,让鹿皮的产出日益提高,最终,两年前达到顶峰,而现在落入低谷,以至于连热兰遮城的维修资金都不够了。“或许我们应该提高一下对黄皮猴子的人头税。”一个年轻男人说道。说话的人是巴达维亚派驻到此地的商税专员,实际上就是特派员,名叫卡尔,是公司总部派来解决大员一地收支不平衡问题的,幸运的是,他是保罗的朋友。保罗看了卡尔一眼,眼睛里闪过一点火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直接对他们下手,就像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做的那样。”现在的大员地区,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对各种交易实行什一税,两年前开始进行人头税征收,可问题在于,征收的士兵不断与汉人发生冲突,已经让双方的关系处于临界点,如果再提高,汉人必然造反,而对保罗来说,还不如直接发起屠杀,夺取汉人的财富。卡尔摊开手:“我认为可以考虑一下。”显然,保罗的气话被卡尔当成了一个提议。但实际上保罗根本没有这么想,因为杀鸡取卵只能解决一时的财政危机,福尔摩沙的未来不在于杀人,而在于蔗糖,只有招募更多的汉人来种植甘蔗,才能产生更多的收益。只不过,卡尔作为总部派遣来的特使,需要立竿见影的办法,而不是甘蔗扩张这类长久计划。保罗不想理会卡尔的冲动,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说道:“好了,卡尔,我们再发起一场远征吧,这样你我都能向巴达维亚的总督大人交代。”发动对西班牙人的远征是对巴达维亚最有效的交代,只要有战争,就不会有人在乎什么财政,而只要有胜利,两个人就都有功劳。卡尔呵呵一笑:“我早就这么建议过了。”卡尔是来解决财政问题的,在东印,度公司里属于财税一类的商务专员,如果能在这里与远征西班牙人的胜利沾上关系,那他凭借这个履历就可以担任殖民地的总督,那才是财富跃升的关键岗位。十天后,一支有四艘武装商船和两艘戎克船组成的舰队开拔,除了船上必备的船员之外,还有三百名荷兰士兵,六百名本地土人士兵。这对于已经掌控了二百二十个村社,拥有六万两千土著人口,两万汉人移民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来说,也算是请倾尽全力了。与此同时,淡水城外的树林里。这片树林位于淡水城北,草木茂盛,是左近少有的安宁所在,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鸟鸣阵阵,斜阳西下。往来的本地熟番若是安歇,都选择在这林中,有木柴可取用,亦可以搭设窝棚,所以,这可是被视为土人的地盘。“来,大巫师,您能够到来,是李某人的荣幸。”草席之上,李肇基举起酒杯,对着一个满头戴着鲜艳羽毛,用彩色颜料染了皮肤的老者表达敬意。大巫师端起酒杯饮用,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对身边的阿塔说了几句什么。实际上李肇基已经试探出,这位大巫师是可以听懂自己说话的,只不过出于装腔作势抬高身份的目的,他的话必须由阿塔来传达,或许这也是一种宗教习俗。“大巫师说,男人们在一起,光是喝酒不足以展示气概,希望你们福佬可以出些勇士,演练一番。”阿塔对李肇基说。李肇基问:“可是要让我部士兵与凯达格兰的勇士摔跤?”“不,大巫师的意思是,展示一下你们的军队。”阿塔说道。李肇基微微点头:“这军中器械,首重火器弓弩,次及枪矛,再就是刀牌了,不知大巫师要看什么?”“当然是火器,各种都行。”阿塔说。李肇基点点头,对赵大河点了点头。赵大河走出了行列,取下了背在身后的布袋,打开之后,是一把擦拭干净的火绳枪。与寻常的火绳枪不同,这一杆火绳枪是经过改良的,其最为重要的枪管是从英国火绳枪上拆卸下来的,而枪托则是采用李肇基的新设计,与明军旧有的握持射击不同,这种新式的火绳枪改良枪托,是抵肩射击的。推弹杆、鸟嘴之类的,也是精心打磨制造的,而弹药更是采用了定装,装填在十二个竹管之中。自改良完毕,赵大河等用惯了火器的人,对此都爱不释手。赵大河一丝不苟的装填了弹药,李肇基看了看周围,指着远处一个鸟巢说道:“那鸟巢距此约么七十步,大河,你打中那鸟巢,这杯酒予你。”赵大河咧嘴一笑,举枪瞄准,却被阿塔拦住了。阿塔说道:“打一个鸟巢算的了什么,若是再离的近些,我族中小儿都可以用投石索打下来。”李肇基呵呵一笑,也就明白了,大巫师和阿塔不是来看火器演示的,而是来考较自己的。也罢,商社也不能总是虚怀若谷,偶然展示一下武威,也能让土人心有忌惮。想定了这一点,李肇基说:“阿塔,那你说打什么?”阿塔对身后的春树叫了一声,春树上前,阿塔下达了命令:“春树,把你的盾牌栓到那鸟巢下面去吧。”春树立刻取下背在身后的盾牌,这盾牌是由硬木打造的,椭圆形状,而外面还蒙了一层兽皮,显然是很坚硬的,盾牌近一寸厚,也相当重。春树把盾牌挂在树枝上后,退避到一边。赵大河举枪抵肩,用手工制造的瞄具瞄准了远处的盾牌,他嘴里嘟囔着三点一线这句李肇基教授的口诀,扣动扳机后,他的右肩好似被人打了一拳,向后一顿,黑洞洞的枪口喷吐出了白色的硝烟。砰的一声响动,如同雷击一般,林中鸟儿被惊的拍打翅膀乱飞。硝烟散开,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呛人的气味,再看远处,那盾牌还在树枝上挂着,不断的晃动。大巫师等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李肇基看了赵大河一眼,他面不改色,李肇基便知,赵大河肯定打中了。“大河,饮了这杯酒吧。”李肇基端起了自己的酒杯,递给了赵大河。“谢大掌柜。”赵大河单膝跪地,接过了酒杯。阿塔哈哈一笑:“哈哈,你打成这样,也配饮酒么?”“打成什么样,你看过靶子才知道。”李肇基直接把酒放在了赵大河的手里。赵大河满饮一杯,回到了队列之中,而这个时候,春树在阿塔的命令下,把盾牌拿了回来。仅从春树脸上凝重的表情,阿塔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到了近前,看了一眼春树捧着的盾牌,发现上面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孔洞,阿塔与大巫师皆是脸色震惊。春树这个盾牌,极为厚重,泰雅人的掷矛、投石之类的武器都无法洞穿,却被一杆火枪给打穿了。李肇基眼见二人震惊,走上前,主动把盾牌翻了过来,发出一阵笑声。不出李肇基所料,盾牌正面还可看到一个拇指大小的孔洞,而后面却是一个更大的洞口,而且顺着木纹已经裂开。这便是火绳枪的威力,在有效射程范围内,别说这类皮和木头支撑的盾牌,便是铁质的盾牌都无法防御。在欧洲战场上,防御力最强的护具,便是胸甲骑兵的胸甲,法国军队测试这种胸甲是否合格的办法,就是让火枪在五十米开外打一枪,打不穿才是合格。“阿塔,你说的没错。大鸡笼社的酋长使用的雷与火神通,就是这种福佬的火器。看起来,他们的火器比之番鬼的也不弱,甚至更好一些。”大巫师用本族语言对阿塔说道。“我早就说过了,而且他们还有另外一种火器,比这更为强大。”阿塔说道。“让他们展示一下吧。”大巫师说。阿塔指着远处码头停泊的东方号,对李肇基说道:“大掌柜,你们船上还有一种更大的火铳,比我的手臂还要粗。”“那是火炮,并不方便在这里展示,声音太大了,会让所有人都不安宁。”李肇基不由的怀疑阿塔和大巫师的目的,谨慎的拒绝了这个要求。阿塔把李肇基的意思说给大巫师之后,对他说道:“大巫师,我见过番鬼的大火铳,可以把大腿粗的树打断,福佬也有,每艘船都有。”大巫师点点头:“这么说,福佬的实力比之番鬼并不弱。”阿塔赞同这个说话,大巫师又说:“那就把我们的要求说给他们听吧。”阿塔对李肇基说道:“大掌柜,是这样的,在四天前,大鸡笼社的酋长用你卖给他的火绳枪,击退了泰雅人的进攻,我们族内盛传,他掌握了雷与火的神通。”李肇基想起了那日第一次交易时,一个大肚子的酋长软磨硬泡,用金沙换走的一杆火绳枪,却是有些诧异:“他真的很聪明,可以这么容易掌握这种复杂的武器。”阿塔脸色微变,因为据看到的人说,那位大肚子酋长仅仅是在泰雅人进攻的时候,打响了火绳枪,仅仅是霹雳一声响,就吓跑了泰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