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刚刚要走,又被钱东星拦住:“真儿可在,让他素来,另外装备一艘快船,给真儿备下行囊。”不多时,钱东星的长子钱真也来到了客厅,在这里钱东星已经仔细询问手下的几个掌柜,从东方商社的货物种类、数量,及船舶情况,统统问了一个清楚,还有掌柜提供了西班牙人那边的消息。“爹爹,孩儿还听说,最近南面的船厂里有动静,有几十个工匠接受了东方商社的雇佣,携家带口要跟着他们走。多数是华人工匠,还有少数土人。说来也奇怪,王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钱真认真说道。钱东星更是觉得奇怪,瞪大眼睛,这比刚才听到东方商社拥有三艘武装商船还要觉得震撼。“你们下去吧,真儿留下。”钱东星说道。钱真给自己的父亲添茶,他见管家也出去了后,说道:“爹爹,这事是不是要和福建郑大人说一声。”“为父就有这个意思,已经让管家给你备船了,真儿,虽说是北风季,但事关重大,你莫辞辛劳。”钱东星提醒说道。钱真微微点头,连忙应下。钱东星家在马尼拉的发展是其审时度势的结果,但钱东星并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在其年轻的时候,他也是纵横于东西两洋的一个海主大掌柜,做着黑白难辨的买卖,但其不幸身处十八芝的时代,为躲避其锋芒,把买卖转去了南洋,但郑芝龙还是凭借大明朝廷的支持一统东南海面。在一次贸易中,钱东星被郑家船队伏击,带去了福建,又查出了其当年在乡里殴杀有功名的士绅,这等烂账在手,钱东星以为自己死定了。于是钱东星告知郑家,说自己在马尼拉有产业,可以卖了换命,也是那个时候,郑芝龙得知钱东星在马尼拉还有那许多影响力,便是找了个人替他死,转手把他救出来,送回了马尼拉。这既是饶命的恩情,也是救命的恩情,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钱东星都成了郑芝龙在马尼拉的暗桩,就如同中田良人的角色是一样的。郑家往来于马尼拉的买卖,钱东星都会给予照顾,去年时,郑家就利用往来的商船往各地送讯,寻找东方商社的行踪,在李肇基离开内伶仃岛后,郑家一直想找到东方商社。钱东星与东方商社没有什么来往,更没结下恩义,自然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想起了为郑家提供消息了。“我立刻修书一封,真儿你替我去传讯。”钱东星已经老迈不堪了,这种事自然要交给儿子了。钱真点头,搬来笔墨纸砚,俯身给父亲研墨的时候,他低声问道:“听人说,东方商社立足于淡水,这次能得到科奎拉大人的允准贸易,是因为其协助西班牙人守住了鸡笼的军堡。而郑家似乎对这商社忌惮的厉害,若郑家问起如何对付,是否牵扯荷兰人的时候,孩儿该如何答复?”钱东星微微思索,摇头说道:“我们只管送信,不管对付。至于联合荷兰人,那是万万不可。”“爹为何这样说?”钱真不解。钱东星叹气一声,看着窗外明月说道:“咱们这些华人,离乡背井,在海外没有依靠,西班牙人、荷兰人乃至一些土著,都杀我们就杀我们,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咱们没有人庇护?大明禁海,朝廷是不能指望了,当初十八芝纵横天下,郑一官七海扬名,我还以为郑家会庇护海外苗裔,但实际呢?呵呵,郑芝龙就是一个贪财的家伙,只靠着垄断贸易赚钱,根本开拓海外的胆略。白白将这海上霸权送给了荷兰人。华人不能相互帮助也就罢了,哪里能互相杀戮,更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联络外敌杀害同族。”“是,爹爹如此说,孩儿便是明白了。”钱真说。钱东星说到这里,又写了一封信,说道:“真儿,这是写给郑家大公子的,听闻这位大公子颇有大义,而且龙章凤姿,很是不凡,你这次代父去郑家,若有机会,定要见一见这位大公子。”钱真立刻应下,把书信收好了。不多时,房门被敲响,进来一个粗豪汉子,耳朵少了一只,见到钱东星就是下跪,说道:“老爷,您找小的?”“大虎,公子要去福建,船交给你,去安平的路,你可还记得?”钱东星对大虎说道。大虎咧嘴一笑:“当然记的。”钱东星微微颔首,说道:“现在就出发,你去吧。”大虎立刻点头,钱真与其一起去了码头,坐上了一艘三角帆船,这是一种小船,平日里一般以载运客人为主,往来于马尼拉湾里,只能坐二十人而已,却也能航行远洋,所以殖民者们也经常用其作为巡逻船或者港口海关等部门的用船。“公子,这艘船最是稳当,请公子上船。”大虎说道。钱真上了船,大虎发号施令,船只升帆起航,在马尼拉湾中一切平静。“公子,您晚膳吃点什么?”大虎走进了舱室,小声问道。钱真微微颔首:“什么都可以,大虎,我问你,去安平,走什么航路?”“出了这海湾,沿着岸边一直北上。到了澎湖,即可转向去安平。”大虎说出了实情。“经过大员么?”钱真问。“却是不经过,但经过澎湖,据说那里有荷兰驻军。”大虎说。钱真笑了:“大虎,你说你对航线熟悉,怎么连澎湖有没有荷兰人驻军都不知道。”大虎连忙解释:“小的也只是听说而已,却也不敢全信。因为按照荷兰人与大明朝廷达成的协议,荷兰人是不能进入澎湖的,只不过大员的港口实在是太差,大船使用不方便,因此荷兰人总是偷偷把船停到澎湖去,多年来,朝廷也没管过,郑家也没问过。久而久之,荷兰人就把澎湖又占了,也就有了驻军。但事实是否如此,小的也不清楚。”“那便去澎湖,若澎湖没有荷兰人,劳烦你先去大员一趟。”钱真说。大虎一时犹豫,说道:“老爷不是说,只去安平吗?”钱真摇摇头:“大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难道你不清楚吗?”大虎觉得,这可不能算那种情况,似乎钱真和老爷不是一条心思。钱真说:“爹爹这个人,早年是福建的生员,是与一个举人有矛盾,杀了人家一家,才出来闯海的。饶是如此,心里总是有些儒家的忠孝仁义,总是顾念郑一官的恩情,但现在局势已经和他那个时代大为不同了。这东西两洋的洋面上,荷兰红毛才是主宰,咱们钱家要想有所发展,就要走海,离不开荷兰人,而西班牙已经成为了荷兰最后一个对手,说不定将来攻进马尼拉,便如同攻占马六甲一样。现在不借些机会联络,钱家也就谈不上日后了。”大虎是一个实心做事的人,从来没有什么考虑,只奉上命,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听钱真的。原因很简单,钱东星老了,却只有钱真这么一个儿子还在世,日后钱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在钱家,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公子。“一切都听公子做主,小的按您的吩咐做事。”大虎说道。十天之后,钱家的小船抵达了大员港,通过一些手段,钱真顺利成为了总督保罗的座上宾。在保罗的办公室里,钱真认真而又详细的把东方商社的情况说给了保罗听,而格莱德坐在一旁,仔细听着。“想不到东方商社真的能买到那么多的生丝,这可是在冬季啊。难道他们的背后真的有两广总督作为背景?”格莱德听说在马尼拉交易的生丝超过了一千担,不免有些感慨的说道。保罗微微摇头:“可是郑家那边送来的消息是,这个李肇基不仅不是两广总督的外派的经理人,还曾经背叛了这位总督。”格莱德说:“那在马尼拉出售的生丝该如何解释呢?”“可能是澳门那些葡萄牙商人的。”保罗说道。格莱德点头:“那是不是说,我们可以对东方商社发动进攻,您也听到了,他们竟然提前给圣萨尔瓦多城的守军送去了补给和情报,这是我们失败的原因。”保罗摇头:“当然不行,我派过间谍前去淡水,得到了一些消息,那里现在不缺少军队,以我们实力,根本无法解决对手。”“那通知巴达维亚呢,现在通知,四月到六月,巴达维亚就可以派遣船队和援军抵达。”格莱德说。保罗低下头:“我不确定来的那些家伙会如何对待你和我,格莱德。或许他们只要求我们协助,或许会直接问罪你我。”格莱德叹气一声,说:“确实,隐瞒对你我二人有利,但对公司不利。”保罗点头,他知道,格莱德对自己很忠诚,但这位少校对公司更为忠诚,尤其是巴达维亚的那个总督。所以如果他选择隐瞒,或许格莱德会秘密报告,而且,东方商社现在都能在马尼拉搞出那样大的动静,巴达维亚的总部早晚会听说这个势力,到时候一样交代不过去。思索过后:“我们进行最后一轮尝试,如果不行,再请援军。”“怎么尝试?”格莱德问。保罗没有回答他,而是对翻译说:“你问这个钱真,东方商社的船队在马尼拉出售了多少鹿皮。”翻译与钱真交涉了几句,对保罗说道:“他说没有多少,与生丝、丝绸、瓷器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他认为数量并不大,至少没有影响当地的市场。”保罗点头,他对格莱德说:“亲爱的格莱德,在淡水立足,与当地土人结盟的东方商社,最不缺的应该是鹿皮才是,为什么他没有出售鹿皮?”格莱德说:“马尼拉消化不了那么多的鹿皮.......。”这是随口的回答,但格莱德很快明白了保罗这样问的深层含义,说道:“你是说,东方商社还要去长崎贸易。”“是的,长崎。那里才是鹿皮最为畅销的地方,也是生丝最大的市场,不是吗?”保罗说。格莱德明白了,如果东方商社把生丝,而且是如此大宗的生丝卖去日本长崎,那将是对郑家垄断地位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