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陈子壮如此沉稳,泰然自若的模样,林、黄二人也知道自己不能逼迫太甚。这段时间,二人在团防局里分走了不少权柄,但陈子壮这个门面,他们是万万不敢拿掉的。“好,那就有劳老先生了,晚辈这就派人去澳门,通知佛朗机人和东方商社,让他们也早做准备。”黄老爷说道。待陈子壮送二人出了内院,回来的时候,当先躲到屏风后的人已经出来,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架上取来的书在读。这人一袭青袍,看上来是个老学究,实际却是两广总督沈犹龙。“总督大人也听到了吧,招抚一事,断不可行呀。”陈子壮说道。沈犹龙却是满脸认真:“老夫若是说,从未有招抚之心,老先生可愿相信?”“当真.......可外面风传了好些时日了,先说要会剿,又说要招抚,不像是空穴来风啊。还有人说,四姓海盗在广州街面采买礼物,要受抚之后,赠予地方官员。”陈子壮听了沈犹龙的话,心里多少有些含糊了。沈犹龙无奈说道:“老夫也不知道是谁炮制了这种谣言,但老夫绝无此意。现如今,四姓势颓,是根除灭绝的好时机,怎么能招抚?唉,唉,反正老夫断无此意,再多解释,也是多此一举,不提也罢。”陈子壮缓缓点头,他也觉得没有招抚四姓的可能。不是说四姓会不会受抚,朝廷有没有招抚诚意,而是东方商社就在那里,已经相中了珠江口这片水域,且和士绅们一起共同规划了粤海贸易的前景,广东士绅和东方商社,断不会让四姓受抚的。“刚才那二人所言,实在过分,若按国法,斩之亦不为过。”沈犹龙说。陈子壮尴尬的咳嗽一下,他是故意让陈子壮听到林、黄二人的话的,目的就是让沈犹龙这位两广总督清楚,在团防局里,只有自己一个心向朝廷,是他天然的合作伙伴,其余人,已经与李肇基勾连太深了。但也仅限于如此,他也没有想到林、黄二人会如此疯狂,说出先打四姓,搅乱朝廷方略的计策,这是作死的话,可陈子壮可不想让这二人真的受罚,那样,团防局也就倒了大半,没有了团防局,他陈子壮的话语权也就只剩下了那点文名了。“总督大人,那二人平日就孟浪,刚才您也看到了,简直就是冲进老夫这宅院的。说的话,也是无心之失,未必是本意。您就莫要为难他们,现如今,四姓海盗势颓,东方商社磨刀霍霍,颇有取代之意,若是任凭其做大,非朝廷之福,也非广东之福。所以,我们团防局想和总督大人议一议,一来,怎么剿灭四姓,还粤海一个安宁。二来,如何应对李肇基。”陈子壮可不想和沈犹龙在问罪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于是说道。沈犹龙呵呵一笑:“老夫这次悄然上门,也是想摒弃他人影响,和老先生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剿灭四姓海盗,原本是团练水师建立的初衷,但问题就在于,在这团练建立之后,虽然武备不修,战力不强,但却让广东士绅们手里多了一张王牌,无论面对李肇基还是面对沈犹龙代表的大明朝廷,说话都有分量了很多。因此,剿灭四姓海盗,广东士绅很积极,但剿灭四姓之后,保留团练这支力量,他们更为积极。但若剿灭了四姓,这团练以什么名目继续存在,却是一个问题。团练的建立,合法性来自于沈犹龙,同样,团练的存续,合法性也必然源于沈犹龙。“如今流寇四起,东虏猖獗,朝廷正是用兵之计,说起来,四姓海盗,只是跳梁小丑。若团练若肯离乡,继续为朝廷效力,老夫觉着,纵然剿了四姓,这支兵,也不应该散。”如今只有二人,说话自然也不用扭捏了,沈犹龙也就把实话说出来了。他的意思很明白,团练能不能存续,当看团练能不能为朝廷所用,若只是呆在这珠江口做守户犬,沈犹龙自然也就不能接受了。而他又说:“说起来,老夫与老先生都是一心为朝廷,可那李肇基若是取代四姓,可未必愿意见团练继续存在。”陈子壮微微颔首,说道:“只是团练靡费不少,此前只靠广州至澳门的船引和关税维持,再就是士绅和商贾捐饷。若是剿了海盗,团练怎么维持呢?”沈犹龙呵呵一笑,说道:“待剿灭四姓,珠江口安宁了。老夫准备把船引、澳门海关统一为广东海关,出入广东,从事外洋贸易的船,一律缴纳关税,以此养军。老先生以为如何?”陈子壮点头:“此计大善,就不用直接加征了,以免苦了百姓。只不过,但凡生意涉及海贸的,出洋的,多有官宦士绅背景,入珠江口的,却多是洋船、番船。这广东新立海关,征税却是个棘手事。”说白了,陈子壮不太在乎团练做什么,受谁指挥,原因很简单,他陈子壮只是赋闲在家的士绅,并无实权。而家中也没有用兵练兵的人才,这些权柄原也落不到他手里,他在乎的是团练的饷银来自何方,是否能由他来控制。沈犹龙自然知晓陈子壮的目的,连忙说道:“海关筹备运营事,老夫还是想请老先生多多襄赞。而海关税收所得,倒也未必全用于团练。”陈子壮脸色微变,心道这海关还没立,你就想分润了,想起沈犹龙一直以来都想把自己的总督标营扩大整备,却苦于没有财款,他便警惕起来,若是沈犹龙拿走的太多,此事断不可为的。“怎么,总督大人的标营可是缺些甲械?”陈子壮问。沈犹龙叹气一声说:“老夫那标营,经历平八排瑶乱损耗,屡屡欠饷导致逃兵,可战之兵已经不足两千了。倒也无需从海关之中划拨银子来整备,老夫的意思是,这海关收入,划拨一部分给东方商社。”“哦?”陈子壮先是一愣,继而把陈子壮的意思弄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总督大人果然是老成谋国,庙算千里啊。”划拨一部分银子给东方商社,那海关征税里的武事也就能顺势交给李肇基去办了。参与海贸的,要么是广东的豪族,这些人,让李肇基去得罪就是。而来广东的,也都是南洋乃至阿拉伯、印,度的客商,亦或者南洋的那些华商,敢在这片水域混的,都是狠辣人,哪个人船上没几门铁炮火枪的,又岂是好相与的人呢,这种人,非李肇基这类霸道且有实力的人不能弹压。郑芝龙为什么能卖行水令旗,靠的不是大明朝廷的背书,而是他手下那支水师舰队。沈犹龙微微点头:“刚才那林、黄二人所言,老夫也听到了。如老先生所说,不过是信口胡说,老夫也不想怪罪他们。以免坏了先生的名声,让人说您的不是。可有一样,团防局的士绅和东方商社这一年来大做出洋买卖,利益纠葛太深了,老夫就怕,日后李肇基进驻珠江口,与他们勾连一起,把团练给吞并了,使之成为私产,不得为朝廷效力。这既非你我所愿,更肥朝廷之福啊。”陈子壮点头:“所以,团防局和团练的权柄,都要交托到对朝廷忠诚的可信之人手里,断不能被一介商贾夺走。若总督大人以老夫为首,订立海关章程,这财政大权,老大人可放心,老夫着长子怀仁亲自打理,旁人插手不得。只是兵权如何归属呢?在团练里的几个将官,多是士绅家丁出身,并不可靠。”“老先生可有人选?”陈子壮说:“总兵林察,与李肇基嫌隙很深,他曾说,与其不共戴天,或许可用。”沈犹龙摇头:“此人断不可用。你我办团练,用东方商社,所图是匡扶社稷的大业,将来这支力量整合,是要北上,平东虏灭流贼的。那林察,贪奸渎职的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团练交给他,必然是一团糟,若练不出一支强军,于大业无用。更何况,将来不免要用李肇基,若他离开粤海,北上作战,林察这厮难保不趁虚而入。林察与李肇基同用,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陈子壮微微点头,他提林察,也就是试探一二,却不曾想,林察在沈犹龙眼里已经是这般评价了,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过来。沈犹龙一直想整顿军备,林察是拦路虎,或许沈犹龙想着趁机除掉,以此立威,把原本养林察所部的钱粮拿出来养兵,并且还能刷新人事。“可说起来,李肇基霸道,又有钱,有胆子与其相争,又不受其**的人,怕是难找,要是再要识大体的.......。”陈子壮说到这里,索性直接问:“总督大人可有人选?”“陈平如何?”沈犹龙问。陈子壮皱眉:“此人与海贼作战,很是勇敢,威名赫赫,老夫也曾听说,他与李肇基也有嫌隙,但似乎资历浅了些。”、“可这人很识大体,前些时日,老夫派他与赵先生去淡水,相请李肇基,告诉他,不论剿灭四姓海盗,还是日后匡扶社稷,李肇基都有大用,让其不要再与李肇基为敌。听赵先生,陈平到了淡水,奉上家财,委曲求全,只为与李肇基和解。虽说李肇基没有与他捐弃前嫌,只答应不再为敌,但单单是这委曲求全,便知他的忠诚与胸怀。”沈犹龙恳切说道。陈子壮微微点头:“如此说来,倒也可用。但终究是资历浅些,却也无妨。先让他代掌团练,此次剿贼,不论如何行事,记他大功也就是了。说到底,有总督大人提携,陈平也可鼎立一方。”沈犹龙笑着说:“却也不只是老夫的提携,还要老先生您的襄赞呀。老先生,陈平在老夫身前久了,老夫对他颇为欣赏,待之如子侄,而他却并未婚配,听说先生家有未嫁的明珠,不知可嫌弃陈平是个武人呢?”“哦?”陈子壮一时犹豫,心道这厮是要联姻以稳固双方的合作,但他女儿都已经出嫁了,孙女却多年幼,思来想去,说道:“家兄故去,遗下一女,养在府中多年了,业已十六了。若总督大人和陈将军不嫌弃,可使人来,配一下八字,看看合是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