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一艘桨帆船直接停泊在了海滩上,船上下来七八人,还用担架抬着一个,当先一人快步冲到了沈犹龙面前,沈犹龙立刻便是认出,这里李肇基的亲信唐沐。“战况如何?”沈犹龙立刻问道。唐沐擦了擦红红的眼眶,这一擦不要紧,那原本在眼眶周围的蒜汁进入眼睛里,让他涕泪横流,忍不住俯身在地,说道:“总督大人,我军已经压住海贼,只剩最后一攻了,但......但是林总兵他......他受伤了........。”一群人抬着林察到了近前,此时的林察被灌了几斤朗姆酒,别说这么多人围着,就是扇他几巴掌,也不会醒来,他的身上插着折断的箭矢,山纹甲上全是被铅弹打出来的痕迹,就连脸上都有创伤,但他是广东武将之首,在场虽然隶属各营,但无不认得他。沈犹龙直接握住了林察的手,发现他还有脉搏,吓了一跳,生怕林察此时跳起来。他焦急问道:“怎么回事?”“我军以火力压住海贼,原本要派披甲兵冲杀,但林总兵要亲自率队冲阵,他喝了一口酒,手持双刀杀入敌丛,却被海贼围攻,我等与总兵亲兵拼死,才把他救了出来,总兵大人却是身受创伤,昏迷过去。”唐沐说道。一干将领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林察的德性,唐沐说的好像林察勇猛无畏,实际却是要抢功劳了。“还不快些把林总兵搬进帐篷里。”沈犹龙催促到,陈平和手下立刻接了过去,把人抬去了大帐,而一干将领全都跟上。沈犹龙一把拉住唐沐,低声喝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当场杀了。”唐沐擦着眼睛:“总督大人........。”“别装了,没旁人了,还哭什么?”沈犹龙一把拽下他的手,喝道。唐沐说:“我这是被蒜汁刺激的,快些拿点水,让我洗一洗。”洗干净了眼睛,唐沐才解释说:“林察被灌了七八斤酒,两日内是醒不来的。大掌柜说,作戏就要做全套,现在只说林察受创,您安排人支应几日,海贼大寨已经破了,这林察可不算力战而亡,而是死与战伤。这样您一点过错也没有。”沈犹龙微微点头,自己进入帐篷里,他问道:“叫大夫了没有?”陈平说道:“总督大人,若论疗伤圣手,这军中大夫,哪里有赵先生一半呢?”“对对,快些去请赵文及先生。”沈犹龙似乎也是刚想到这一点,连忙说道,其余将领也纷纷跟着嚷嚷。明朝的士大夫除了四书五经之外,通畅还会有些爱好,有些人在自己爱好的领域浸**久了,已成权威。有些士大夫喜欢花鸟鱼虫,有些喜欢占卜算卦,也有些人喜好琴棋书画,赵文及则是喜欢研习医术,又因为有家学渊源,所以医术精湛。这在广东官员圈子里不算什么秘密,给人看病,也是赵文及结交士绅官宦的一种技巧。赵文及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说道:“大家都先出去吧,再掌些灯来,要再亮些,火盆呢,取火盆来,炭火要烧红了。”待有人把东西送来,人已经退光了,在帐篷外等待着,留下的是沈犹龙的仆人松宝,一会他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出来,一会有把沾满血的白布扔出,同时他还要肩负着其他的责任,比如在帐篷哀嚎几句,哼哼几声,让外面听见,以为是林察承受痛苦。赵文及还给了他一根木棍,让他用尽全力咬出牙印来。小半个时辰后,赵文及提着药箱出来,他的手上还有血水,松宝手里捧着一个盘子,里面有几颗弹丸碎片和两枚箭头。赵文及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汗,对围过来的广东文武说道:“林总兵受创太多了,这是取出的铅弹和箭头,但已经伤了肺腑,能不能挨过去,看他的造化了。”沈犹龙问:“赵先生,林总兵有几成把握活下来?”赵文及微微摇头:“难说,东翁,现在他移动不得,也叨扰不得。”“松宝,给本官换一顶帐篷,看住帐篷,不要让人骚扰林总兵。”沈犹龙黯然说道。赵文及又说:“还是把总兵家人叫来吧,若是上天不佑,或许能见最后一面。”沈犹龙立刻让人去办,安排完林察的事之后,沈犹龙脸色严正,说道:“诸位大人,诸位将军。总兵林察,身先士卒,亲冒矢石,纵使身体受创,仍旧高呼杀贼,实乃我粤省将帅之楷模。如今总兵为贼所害,我等定要剿灭海贼,为其报仇。诸将听令,陈平,你立刻率督标精锐登陆港岛,接替指挥各营和助战外兵,定要速破贼营。华副总兵,你率镇标左右营,转移至南岸登陆,不可使任何一贼遁逃。许参将........。”沈犹龙已经从唐沐口中得知贼营已破,此时在收尾阶段,因此他只派陈平率军进入战场,就是将来好为他请功,其余人则是要四面围剿,却也没有立功的机会,更没有看到实情的机会。此次剿贼,粤省出动各营兵马,合计不下万人,此时贼营已破,四处抓捕海贼,撒网围剿,搜索又持续了四日之久。“大人,俘虏缴获已经统计出来了,石壁、马玄生、徐贵相尽皆授首,皆有尸体证明。郑廷球逃遁,不知去向,实是被李肇基送去了淡水。其余贼寇或死或被擒。总计斩首海贼七百八十有奇,俘虏海贼三千一百四十口,另有海贼亲属四千七百余,被海贼掠去做奴工桨手、营妓的百姓有一千多人。”在一座小帐篷里,陈平对沈犹龙汇报说道。沈犹龙微微点头:“陈平,俘虏、亲眷和难民,你以为如何处置为好?”陈平抱拳说道:“卑职全听大人的。”沈犹龙问:“你知道,老夫为何要让你经理这些事吗?”陈平更是直接跪在地上,先是连连叩首,言辞恳切,说道:“总督大人是栽培卑职,是卑职的再生父母。”沈犹龙说:“老夫栽培你,是因为你对朝廷忠心,可老夫接下来所为,未必都朝廷有利。”陈平俯身在地:“效忠朝廷,首先要效忠上官,总督大人所为,只是看起来对朝廷不利,但其中深意,岂能与外人道,又岂是卑职这等蠢笨之人看的透的。卑职只有一样,总督大人吩咐,卑职不折不扣去执行,总督大人所说,卑职全心全意的相信。”“好,陈平,老夫没有看错你。你起来说话吧。”沈犹龙搀扶起了陈平,说道:“那些为海贼强迫威逼的百姓,你立刻予以释放,从缴获财物之中,给予其粮米和路费,让其回家吧。至于俘虏海贼及亲眷,一律交给李肇基的东方商社处理。”“是,卑职立刻去办!”陈平毫不含糊,说道。“等等,老夫说交给东方商社去办,你似乎并无异议。”沈犹龙说。陈平点头:“总督大人的吩咐,自然是有道理的。这些海贼,作恶太多,又知道太多,全都杀了,又伤天和,与大人仁德施政不符合。可若是放了,又要为祸粤省,若是仔细安置,靡费太多。交给李肇基,不花朝廷一钱银子,还能让他们离开粤省。去那东番烟瘴之地,说起来,也算是流放海外了。”“说的好。”沈犹龙示意陈平坐下,温和说道:“陈平,你现在做事越发妥当了,老夫听人说了,你在港岛剿贼,与李肇基打交道不卑不亢,保全了朝廷的颜面。做将帅的,识大体,顾大局,便是成功了大半了。这次作战,你立功甚多,老夫定会向朝廷保举你,虽说一时间接替不了林察的位置,但给你个副总兵还是做到的。日后粤省军务和北援朝廷,老夫还要多多依仗你。此次剿贼,你可所得,愿意分享给老夫的?”陈平说:“大人问起,卑职有一件事,不吐不快。”“说来便是。”陈平说:“若是有旁人,卑职定不会说这话,但只说给大人,卑职就不藏着了。此次剿贼,卑职也见了东方商社营伍的作战,可不仅仅是铳炮犀利这么简单,其军卒勇猛,技艺精湛,便是咱们督标和镇标,只有少数精锐可与之比拟。东番营伍,那是少见的强军,大人御其为朝廷所用,是朝廷之福。但那到底不是朝廷王师,以卑职所见,接下来练兵,不论是整顿各标各营,还是编列团练营伍,都应该以东番营伍为标准进行操练,哪怕是数量少些,也要练出强军来。”“很好,说的很好!”沈犹龙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称赞起来。沈犹龙说:“那一番营外军,强于王师,这是朝廷的耻辱。你能有心改正,实在大善。老夫早有此意,但又怕你囿于和李肇基的旧怨,因此疏远他。现在看来,你当真是识大体的。”陈平面露欣喜,说道:“如此,卑职有个章程,请大人思量。这港岛已经答应借给李肇基了,但为表朝廷威严,应该驻军于此。当然,朝廷驻军,并非是弹压,与李肇基不和,而是借着驻军,在岛上训练。以合练整训的名义,让东方商社出教官,教习王师兵丁,还有那佛朗机人派来的费雷拉营,也是好营伍,这打完了仗,这营伍就散了,被李肇基雇去大半,咱们也该雇佣些,担任教习。”“很好啊,陈平,你这个驻军的法子好,老夫发现,你很有一颗懂政治的头脑。”沈犹龙说。就在这个时候,赵文及进来,说道:“东翁,林察的妻儿兄弟来了。”沈犹龙微微点头问道:“林察是否还晕眩?”赵文及说:“又灌了些酒,还用了些迷魂散,是叫不起来的。”这几日,林察就被安置在沈犹龙的帐篷里,一直晕眩不醒,沈犹龙拿他是做足了戏码,抓来几个海贼头目,在帐篷外砍头,还亲自喂食汤药,亲自为其熬煮汤羹,在军中是赚足了名声,但林察的价值也就这些了。沈犹龙说:“陈平,你怎么看?”陈平想了想说:“该让林总兵的亲人看到了活人,然后卑职找个机会,趁其未醒......。”说着,陈平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沈犹龙不置可否,呵呵一笑,并未答应,但也没有拒绝,陈平会意:“卑职亲自去做,绝对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