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渭源呵呵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哎呀,这酒都凉了,真是招待不周呀。来人,重新温酒来,今日我们要与李掌柜不醉不归。”仆人重新送来了绍兴黄酒,林渭源起头,领着大家推杯换盏的喝了一会,好好缓解了尴尬,才是让李肇基再次说了下去。李肇基问:“这贸易的事,我清楚,可朝廷的事,我不清楚。在说接下来话之前,在下想请问诸位老爷,咱们说的那么热闹,粤省海关这件事,在京城那里,能不能通过?若是朝廷不许呢?”“断然没有这种可能。”林渭源直言说道:“李掌柜,时局艰难啊。前几日塘报上的消息,潼关破了,孙传庭不知所踪,生死不知啊。北地有人放肆说,传庭死则大明亡。这话说的诛心,但却未必是假话,孙传庭所部是朝廷唯一一支像样能打的力量,去年松锦送光了九边精锐,今年孙传庭的陕军覆灭。现如今士绅圈里讨论的是要不要迁都了。”黄莞楼叹气一声:“是啊,谁也没想到,局势会坏的这般快。现如今,朝廷缺兵乏饷,但凡能为朝廷拿出一支精兵来,万岁已经顾不得些许陈规了。海关设立为什么,是为练兵,练兵是为了什么,北上支援。纵然现在奏疏刚呈递上去,但我们都觉得,万岁必然允准。”李肇基微微点头:“那在下刚才所说,便不是虚言了。”“来,满饮此杯,细细说来。”李肇基说。李肇基叫了唐沐来,从他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众人:“剿贼水战之后,在下派好友陈上川去了澳门,调查粤省海贸事。说起来,四姓自去年开始闹,到现在被剿灭,大约就是一年。一年之内,全省贸易往来,都自澳门出入,因此佛朗机人那边的记录,可以作为权威。出多少船,每艘船规制如何,入多少船,佛朗机人都有记录。我们凭借这依据,再把在下与赵先生暂且商议的办法列进去,得出了这个文件。诸位传阅一下,看看大体情况。当然,这并非定制,是否同意,还要与总督大人再商,只是一个参考罢了。”众人纷纷传看,发现李肇基把海贸船只分为明船和洋船,把明船定了一二三四等。洋船定了一二三等,按照船只的长宽和相乘得数,确立等级。这与欧洲收海关税类似,正是因为欧洲人如此,所以荷兰人才造了福禄特船,把甲板造的很窄,收税就低了很多。明船最大的一等船,长超过七丈五尺及以上,宽二丈四尺及以上,长宽相乘得十八丈,只要大于这个数那就是一等船。二等船则是十五丈四尺,三等十二丈,四等八丈。按照等级不同,收取不同额度的税额,称之为船钞。一等船,一千四百两,二等一千一百两,三等六百两,四等四百两。洋船也大体类似,一等船完全一样,二等长宽相乘十五丈八尺,三等十三丈二尺。这主要因为洋船的长宽比比较大的缘故。船钞是必须要缴纳的,如果一艘一等船出港贸易,哪怕上面一点货物没有,也要收船钞。而在船钞之外,另加货税,所谓货税,即是从量税,即可根据货物多少抽税,但不同的货物,抽取比例也是不同的。进出口的比例也是不同,主要表现在,出口税的比例比较低,进口税的比例比较高。这是因为出口税直接涉及士绅利益,要的太高了,海关都未必能建立起来。而不同的货物,税率也是不同,比如生丝、丝织品、药品、茶叶、糖等粤省拳头出口产品,出口税就比较低,但粮食这类出口税就很高了。相反,进口粮食的税很低,而朝廷练兵所需要的锡、铅、铜、硝石、硫磺,也很低。但香料、苏木这类染料就很高了。各种货物林林总总列了一百多种,其中出口税平均在百分之四左右,而进口税则平均百分之十六。当然,税率不固定,比如明年如果春荒,取消粮食进口税也说不准。最重要的当然是最后的汇总数字,按照现在的税收标准,再加上已知的船钞,换算下来,如果去年十月,海关就建立了,那么粤省海关,可以收入七万四千二百四十两。而这个数字着实不少。已经超过了万历朝广东和福建两省的海关税收。更重要的是,四姓海盗一闹,来往贸易减少,若是按照往年贸易兴盛的时候,以这个标准来收,每年收十万两是必然的。而十万两就相当于广州府岭南第一府的正赋折银了,广州府正税一年也就是十万两露头,但这个级别在江南就不够看了,苏州府一个长洲县,一年正税二十一万两还多,广州一府不如江南半县,这就是两广的低税待遇。“诸位对这个章程,可有异议?”李肇基问。士绅们纷纷出言,多也就是对货税有异议,生丝买卖做的大的,觉得生丝货税高,炼铁的,觉得铁出口税高,但也就是嘟囔几句,没有太大的反对声音。李肇基呵呵一笑:“说起来,海关税收,暂未定,咱们就当十万两吧。应该分给商社七万两,用于建设海关衙门、缉私船队等。因此,明年这个时候,咱们总督大人也就能拿到三万两。对了,三七开这个事,也没定,哪怕五五开呢,不也就五万两吗?敢问诸位老爷,五万两能练兵多少啊?”虽然在场不少人以知兵著称,但也都是纸上谈兵,细说起来,谁也说不准,大家看向赵文及,赵文及苦笑说:“一个正兵,每年就该发军饷二十两。”众人全都苦笑起来,也就是说新编练的团练军队,全都仰仗海关,哪怕五五开,哪怕这些人只吃饷,不战斗,不给他们配发装备,也就只能编练两千五百人。但新编军队是要装备的,甲械、铳子换算下来,至少二十两,也就是说,全编成步卒,也就一千多人,实际上,还要训练消耗,士兵还要吃饭穿衣,另有其他支出,算起来,五万两也就能编七八百兵。还不能算骑兵,别的不说,在广东,一匹马动辄二三十两,实在太贵。李肇基笑着说:“咱们多算点,就当能编一千兵吧。敢问这一千兵能干什么,北方大战,不论与流贼还是与东虏,动辄规模在五万以上啊。”林渭源晃了晃脑袋,不去想这笔糊涂账,而是说道:“李掌柜,你说的这些,和银行有什么关系呢?”“是啊,扯远了,扯远了。”黄莞楼也开始打哈哈。李肇基说:“当然有关系,事实就是哪怕立了海关,也不足编练新军的,别说匡扶社稷,仅仅是到了北地可以驻守一方,不为敌所灭,这支军队规模就不能低于万人。出去沈大人整顿广东军备所得精锐和商社届时出兵,新军数额至少在三千人这个规模,最好是五千人。那么总督大人明年需要的练兵饷银,就不是三万五万,而是三十万,五十万了。这笔钱,朝廷拿不出来。黄老爷说了,洋人打仗缺钱,冲银行借,为何朝廷不能效仿了。当然,大明没有银行,所以你我,在座的诸位,建了一个银行不就行了吗?”林渭源干笑两声,说:“可这钱借出去了,怎么还呢,总不能说,新军打了胜仗,从流寇东虏那里缴了银子回来,归还咱们吧。”李肇基哈哈一笑:“那是不能啊,谁知道这支军队能不能打胜仗。就如黄老爷说的,人家洋人国王借款,是有抵押的。诸位以为,朝廷拿什么抵押?拿正税,辽饷,剿饷?这些都不行,随便遇到点事,这些钱就被挪用了。得有一笔钱,朝廷就算不想给,也得给,才能做抵押,而这笔钱的收入支出,就要攥在我们手里,我们才放心。才会愿意借给他!”“关税!”赵文及和陈子壮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而所有士绅也都激动起来,确实,海关税收并不握在朝廷手里,其武装来援是李肇基的东方商社,其管理是由团防局和东方商社共同办理,朝廷顶多委任个官来,却什么都做不了。若是胆敢挪用海关税收,李肇基就地化身海盗,朝廷不仅拿不到钱,反而还要赔钱到海防里。“好谋略,好谋略啊。”林渭源鼓掌起来。黄莞楼也说:“嗯,看来咱们小看这银行了,这银行大有可为啊。”虽说银行是借钱给朝廷,还要收取利息,而且肯定不少,但问题就在于,朝廷是实实在在得到实惠了,得到了一笔练兵的钱,最后得到的是北援的精兵。这可不就是李肇基说的匡扶社稷,为国为民嘛,这就是大义,是大忠啊。这直接保证了在场所有人的名声,却也不仅如此。银行的钱来源于在场各家,只不过是从各家的地窖里拿出来,借给了朝廷,每日吃着利息不说,这笔钱是要在团防局支出,编练新军的,也就是说这笔钱实际上是由债主自己支出的,那么债主们本身就可以从这笔钱里赚一笔,毕竟练兵需要的东西多。而且,借了这笔钱,就能给自己脑门上盖上忠诚的大印,日后丝票上也可以任意插手,什么剥削百姓、与民争利。我们士绅赚了钱,是为了自己吗,错,我们赚钱是为了把钱借给朝廷,让朝廷平贼灭虏。“大善,大善啊。”赵文及最是激动,陈子壮也不住的点头。虽然李肇基现在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但确确实实是对朝廷有利的,这一点二人无法否认。“老夫觉得,这银行的事,今日定下来就行了。各家出钱入股,先把银行搭起来,咱们才好唱戏啊。”黄莞楼说道。“对对,这种事怎么能拖延,现在朝廷面对那么大的危局,咱们理应为朝廷出力才是。”有人附和。林渭源见众人纷纷意动,连忙说:“诸位,大家对这件事还是知之甚少,老夫觉得,还是让李掌柜牵个头,先和总督大人定下章程。大家还不了解他嘛,什么时候亏待了大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