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犹龙深吸一口气,他感觉李肇基没有撒谎,可又怕这是真的,实在想不通,于是说道:“诸位,静一静。小二,把锅子撤了,这汤水煮开的声音,让老夫心烦。”显然,沈犹龙愿意给李肇基一个说明白的机会和环境。待小二撤走席面,沈犹龙说:“说说你的判断和依据,神神鬼鬼的事,我们可是不信的。”李肇基说:“明年甲申年,必然是大明灾祸之年,恐有覆卵之祸。那是因为,我得到了非常准确的消息,满清将会在明年再次入塞劫掠,而且是倾巢出动,敢问诸位老爷,这一次,大明能撑住吗?”“你怎么知道,东虏又要入塞?”赵文及问。李肇基说:“消息来源于朝,鲜,诸位可能不知道,我所有的佐渡岛,富产金银而缺少粮米,往年倭人经营时,从其本岛运入粮米。但我商社与倭国对敌,粮食是买不进了。而从大明运粮,不进价贵,成本还高,因此从附近朝,鲜买入,最是合理。商社买粮的商人发现,朝,鲜粮价高企,竟是不亚于江南,仔细问过才知道,东虏内乱,要入塞劫掠,从而转移矛盾,让朝,鲜输粮草五十万石至辽东备用。另一个消息来源来自海西女真地,我派人在那里贸易,遇到东虏扫掠女真,充实壮丁........。”李肇基真真假假的说了一大通,这是他提前想好的。如果说大明会在崇祯十七年亡于李自成,这些人肯定不会相信,不如就说大明的劲敌东虏会入寇,毕竟此前清军入寇五六次了,尤其是崇祯十五年那一次,一呆就是八个月,从长城一路南下,打到了连云港一带,打下了大小城池一百余座,更是攻破兖州,杀了鲁王。“等一下,等一下。东虏内乱,转移矛盾,什么内乱?”陈子壮问。李肇基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正是整个谎言的精髓所在。李肇基自称消息来源是朝,鲜和海西女真,这是在座诸位完全涉及不到的领域,他们根本无法去印证,因此戳破不了李肇基,但也无法借此相信,最终的结果自然就是信不信由自己了。因此,李肇基要拿出一个消息,证明自己的情报能力。就好比,你告诉一群人,天要塌了,大家未必会信,这个时候,你成功预言了陨石坠落,大家看到陨石的时候,就会相信你的判断,认可天快要塌了。李肇基说:“大家或许还不知道,而我在一个月前就得到了确凿无误的消息。虏酋皇太极,死了。”说着,他煞有介事的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信,以佐渡守备的名义告诉李肇基这个消息。皇太极死于两个多月前,也就是农历的八月初九,但问题在于,广东这边还不知道,至少李肇基多方打听,没有得到消息。“虏酋一死,东虏各方争位,虏酋长子豪格代表两黄旗一派、多尔衮三兄弟代表两白旗一派、济尔哈朗一派、两红旗一派。为了避免内战,因此豪格并未接替虏酋之位。各方妥协,让年仅六岁福临登基,多尔衮和济尔哈朗为辅政王。实际权柄由多尔衮执掌,而多尔衮为了掌握军队,树立权威,便是要再次入塞劫掠.......。”李肇基煞有介事的说道。如此,所有人都信了大半,毕竟皇太极死了这种事,早早晚晚就会知道,至于辅政王归属何人,也必然瞒不住。“诸位以为,若明年春东虏入塞,朝廷可能抵挡否?这一次,京城可否保全,就说不准了吧。毕竟,朝廷精兵已经不多了。”李肇基淡淡说道。如果真的明年清军入塞,便是和崇祯十五年阿巴泰领军入塞一样,那一次,阿巴泰入塞,一直抢掠到今年五月,在中原呆了八个月之久。可谓已经试探出大明虚实了,这一次或许会直接攻打京城。而大明精锐,经过松锦一战,九边尽丧,而前不久,孙传庭已经送光了秦兵,让李自成做大。大明精锐就只剩下了辽西一地,那里有吴三桂、高第的一批人马,但已经是钉死了的。正儿八经的算一算,朝廷能称得上机动力量,又有野战能力的,也就只剩唐通了,可他才几千兵马。现如今广东士大夫都在讨论迁都的事了,他们多少也是知道危险的。众人愁眉苦脸之时,李肇基说:“诸位,皇太极死于两个月前,或许是我提前得到消息,以此骗你们也说不定。”“你何故如此呢?”赵文及微微摇头,显然信了李肇基的话。李肇基说:“不,我就是要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权当刚才说的全是假话。我另外得到一个消息,却不能告诉大家消息来源,但是否真的,可由大家自行印证,不过再等一个月罢了。”“什么消息?”陈子壮面如死灰,问道。李肇基说:“大家得到的有关闯贼的消息,不过是闯贼攻破潼关,孙传庭不知所踪。因为当初天子为洪承畴做祭,洪贼却投降鞑虏,所以不肯给孙传庭哀荣。但是大家不日会得到孙传庭阵亡的消息,此外,本月,西安城破,秦王被俘,消息也会很快传来。更重要的是,清军明年入塞,已经提前联络和闯贼,与其共同出兵,平分天下。而闯贼李自成已经准备登基称帝了,据说就定在明年初一,而且国号都已经定好了,名为大顺。因此,我说的是否是真的,一个月内都会有定论,可若是等你们听到闯贼称帝的消息,那就是要两个月后,那时,闯贼从陕西东进,东虏从辽东入寇,试问,朝廷如何,京城如何,天子如何?所以,新编粤军,刻不容缓。或许不久,你们就会收到天子的勤王诏书,到时候,没有强军,就要看大明沦丧,九州腥膻了。”李肇基说完,众人面如死灰,除了他,在场众人不是士绅就是卫所世袭,都是与国同休的,此时大明处于危局之中,他们自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若只是中原沦陷也就罢了,若是整个大明都因此完蛋,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诸位,今日的宴请,就到这里。我说的是否真的,需要一个月甚至两个月才能印证,可时间不等人,总督大人如何定练兵事,悉听尊便。明日,咱们再商议,毕竟,你们信我,新军是一个模样,你们不信,新军就是另外一个模样了。半年练兵和三年练兵,可是完全不同的。”李肇基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李肇基离开后,面对满桌贵宾,沈犹龙问:“诸位觉得,李肇基说的有几分真?”“真真假假,难以言说,可就怕他说的是真的。可要此时不信,拖延两三个月,就真的来不及了。”陈子壮说,他忽然哀叹一声:“练兵,练吧!”说起来,在场众人里,就他与沈犹龙对大明最为忠心,原本促成练兵,也主要是为了朝廷。不似其他人,或佐贰官,或幕僚官,或纯粹私心为利的。“赵先生,你看呢?”沈犹龙问赵文及。赵文及想了想说:“不好说,说不好,不说好。”沈犹龙微微点头,知道了他的想法,说:“如此,先散了,待老夫思量好了,再说。”沈犹龙一行出了鸿宾楼,沈犹龙对松宝说:“你快走几步,去路口堵住陈子壮,让他去咱们府上。”小半个时辰后,沈府。“老爷,小的没有堵住陈老爷的轿子,他没原路返回。”松宝气喘吁吁的跑来。“他去哪里了呢,去见林渭源还是李肇基?”沈犹龙喃喃说。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仆役进来说:“老爷,南园陈老爷来了。”赵文及说:“哎呀,看起来东翁和陈老先生想到一块去了。”不多时,陈子壮进了堂内,他对赵文及拱拱手,说道:“赵先生,方才当着其他人的面,你似有不好言说的话,应该不是瞒着老夫吧。”“陈老先生容禀,正是为了说给您听,一出鸿宾楼,东翁就让松宝去路口堵您了。”赵文及说。松宝点点头:“老先生,小人可是等了您好一会,又原路回去找,没有找到您,才回来的,还派人去了南园,不信您现在就派人去南园问。”陈子壮呵呵一笑:“老夫也是怕人看出来,命轿夫转了好大一个圈才折返回来,还换了轿子。”沈犹龙命人奉茶,然后对赵文及说:“先生,再无旁人了,有话请直说。”赵文及说:“方才当着林、黄二人,有些话确实不能说。现在学生便是知无不言了,咱们就假设,李肇基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就是吓唬我们,好随他心意。他的心思不就是让朝廷以海关税收为抵押,向那个没建立的银行贷款吗?咱们就按照他那个东方旅的标准编练新训军,军饷、装备需要二十五万两,另外为明年大战储存弹药、为战死士兵抚恤等等,就算五十万两吧。如此,朝廷一借款,广东士绅必然愿意建立银行,他李肇基也就跟着借款。我们就假设,这就是一个骗局,为了他自己借款方便,他编练东方旅,借款之种种,都是为了他自己扩张,可粤省不也因此获得了五十万两银子吗?咱们就以他的要求来,迅速编练新军,准备明年三月北上作战,现在就开始办理起来,他的谎言,两个月也就破了,哪怕没有破,明年出兵的时候,也就知晓真相了。就算咱们完全被骗了,失去什么了吗?手里不也攥着近万精兵和二十多万余款?哪怕北地没有东虏入寇,没有闯贼称帝,又如何,这支兵马和那些钱粮都在总督大人手里,难道不能为朝廷效力吗?去四川,平了西贼如何?北上湖广,驱逐了闯逆怎样?总归是用之于朝廷的,效忠于朝廷的,如此,被骗了,又怎么样呢,也就是让你我忠诚之人,担惊受怕几月,殚精竭虑几月,但最终得利的,是朝廷,是天子。”沈犹龙和陈子壮微微点头,而赵文及又说:“那李肇基骗了谁,骗的是那些士绅,反正钱是他们的。士绅恼了李肇基,对朝廷也是好事啊。那些人蝇营狗苟,自私自利,吃亏受辱,是报应。可反过来说,若李肇基说的是真的,咱们现在就借款练兵,那是什么,是未雨绸缪。若明年真的有东虏入塞,闯贼称帝,京城动**的事,二公,匡扶社稷的大任,就当真落在咱们身上了。诚然,一万兵救不了天下,但哪怕北上京城,救出天子,迁都江南,也能为我大明保全半壁,为日后中兴打下基础啊。”“说的好,为了朝廷,老夫情愿被骗!”沈犹龙说。“对,为了大明,老夫受他一骗又如何!”陈子壮话语里也带出了慷慨激昂的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