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沈犹龙在塘报的后半段,写的就是藩兵入卫之事。只不过,受限于写这份塘报的背景,李肇基愿意北上助战的事,他尽可能的写的模棱两可。这是因为,这是四姓剿灭时就写的,主要是请功之事,在此之后,才达成了借款、练兵等诸事。那个时候,也就是确定了两件事,李肇基愿意北上助战,第二件就是李肇基会以藩国名义北上。原本所谓藩国指的是东番地的凯达格兰人,李肇基准备让阿塔向朝廷请封,成为大明的外藩,之后就可以用他的名义北上助战了。但沈犹龙让赵文及了解了阿塔和凯达格兰部的情况后,感觉很有难度。因为凯达格兰人就是一个土蛮部落,其文明程度远远低于大明的那些藩国,既没有文字传承,也不知道礼数,这样落后的部落,而且丁口很少,朝廷肯定不愿意封赏。但问题就在于,另外一个选择也不好,总不能以佛朗机人的身份北上吧。思来想去,沈犹龙还是听了李肇基的话,先把册封使骗来,虽然凯达格兰部落不堪,但李肇基有钱,花钱把朝廷使者搞定,不就完了嘛。于是,沈犹龙在塘报之中如此写道:东洋有一岛国,世受大明荫庇,宗庙存续,社稷兴亡,皆仰赖于大明。心慕中华,期待王化。多年来,有闽浙粤三省之民至其国土,与民休息,各族皆欢。是以,东岛之国,遣使求封,船队遭难,沦落粤海,纵是艰难亦不扰百姓,听闻朝廷兴师剿贼,还出船助战,杀贼效命,便是有数十人阵亡,使者依旧欢心,声言,大明之恩,此战不报万一也,若有天子之命,愿倾兵以助。微臣见其甲械精良又军纪严明,官绅报效之心纯粹,不求饷银,因此代为奏表.........。崇祯指着最后说道:“沈督说,若将来北上,佛朗机人愿意助战,佛朗机之事,朕还知道,这东岛之国,是哪国呢?东国是朝,鲜,与我大明辽东相连.......。”王承恩也是认真思索,忽然一拍脑袋,说道:“皇爷,这东岛之国,当是琉球国。”“琉球国!为何这么说?”崇祯问。王承恩说:“您看,沈大人说,该国遣使求封,是遭了海难,去了粤海,却主动参与剿贼的。还说,世受大明皇恩,仰赖大明,还有我大明之人到其国土,生活和睦的。这不都是说的琉球国吗?奴婢可是听说,太祖时,曾派水师帮琉球国打击倭寇,还从福建招募三十六姓前去琉球,传播文明。”“那都是太祖年的事了。”崇祯微微摇头。王承恩说:“皇爷呀,您夙兴夜寐,实受军务饷务牵扯,有些事却是已经忘了。去年的时候,琉球王新王,派遣正议大夫,名为蔡锦的藩官,前来朝廷进贡,请封。只是当时军务繁忙,因鞑虏入寇,官道中断,朝廷才没有派遣使团,但礼部按您的吩咐,赐给锦缎,还照例赐宴招待了呀。”经王承恩这么提醒,崇祯也是记起了,他说道:“哪里只是国事艰难,才没有封赏,是福建郑氏,不能为朝廷解忧,实为贼臣。”按照惯例,大明遣使册封,是要造封舟的,可朝廷拿不出钱来,又碍于面子,不愿意用民船,所以才只是礼待了琉球使者,没有册封,其实礼部也想册封,因此想要让郑家制造封舟,但被郑芝龙也否决了。“皇爷说的是,国难思良将,他郑芝龙海寇出身,不是我大明良将。或许琉球国也知道这一点,这一次便不去福建,而是去了广东呢。”王承恩小意说道。崇祯一听,微微点头:“对,或许郑氏故意阻挠的。王大伴你想,琉球只是一个小国,依旧有忠心,不远万里前来助战,他郑芝龙是我大明臣子,却苟缩福建,不愿出兵。他当然要阻挠了,幸好,琉球国主聪明,又有沈犹龙这等忠臣,才成全了朝廷与琉球国的缘分。”“那这塘报.......。”崇祯说:“自然是派遣册封使者,出使琉球,但一应事务,不用福建经理,改去粤省。”“皇爷,如今中原沦陷,使者若去,必走海路,经过福建。试想,若郑芝龙还阻挠,怎么办?”王承恩说。崇祯问:“那你觉得,该如何?”“可让南京礼部出人,亦需内监协助。”王承恩说。崇祯微微点头:“王大伴说的对,你细细思索人选,再告知朕,现在文臣个个该死,忠心者少,此事还是着落在内监身上。朕先让兵部回复了沈犹龙,沈犹龙和琉球国主都是忠臣,你说的是,国难思良将,更需要忠臣啊,朕不能再拖延,寒了忠臣们的心。”“是,皇爷。粤省总督实心任事,士绅公忠体国,又有琉球外藩愿意相助,相信不日就会有一支强军北上的。”王承恩说道。巴达维亚。一座风光旖旎的城市!何斌去过很多的南洋城市,但没有一座能比得上巴达维亚。从科恩到范迪门,历任的荷兰总督把这里经营成了繁华之地,曾经的篱笆栅栏围绕起来的军事营地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城市,华人修筑的巴达维亚城墙已经接近完工。这座城市,荷兰人超过了两千五百人,其中大部分是军队,还有一些并非公司雇员的欧洲人,让总人数超过了三千人,但城市的主要人口仍然由华人构成,仅仅是缴纳人头税的就有五千人的规模,如果算上黑户,人口可能超过了一万人。“巴达维亚的生存是要建立在华人的基础上的,巴达维亚可以吸收任何民族,但华人必须占据多数。”这是巴达维亚的建造者,首位总督科恩留下的训令,为了践行,不仅高薪利诱华人来大功,甚至在征服了周围的苏丹国后,还会强迫华人移民这里。中国商船,在一段时间内,每次来航都必须带来一定数量的华人,如果完成不了任务,那船上的水手就会被扣押,因为他们也是华人。巴达维亚港外有两座岛屿,这是外来船只停泊的地方,信使号这类不重要的船也会停泊在那里,然后登上小船去巴达维亚。何斌看着这座城市,很多大型建筑,比如风车、吊车和楼房上都有V.O.C这三个巨形的字母,这是一个繁荣的城市,城墙内外住着超过三万人的各族百姓,当然,这并不是人口最多的城市,在爪哇岛上,有一个马打蓝苏丹国,都城有二十万人。河流是巴达维亚的主干道,让船只往来非常便利,除了雅加达河,还有几条运河,荷兰人重要的舰船都停在运河里。“您到的很及时,过几天会有一次阅舰式。我想,总督大人会非常诚恳的要求您的。”莫尔德对何斌说道。何斌微微点头:“邀请是必然的,但未必诚恳。我的这双眼睛欣赏不了美和艺术,但却能看破现实,请您告诉我,我会把在巴达维亚看到的一切告诉我的大掌柜。其中就有,你们拥有多少战舰,有多少火炮,那些火炮的炮弹有多大之类的。”莫德尔微微点头,他知道何斌曾经是公司的雇员,了解这家公司的处事原则,无论与什么势力打交道,武力的恐吓都是必然的。尤其是现在的总督范迪门,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对待周围的势力,他很强势,对待位于本土的十七位绅士,也就是公司的股东,他同样强硬。在他的治下,荷兰在东方所有的殖民地,都不能与本土进行直接的贸易,而是先要抵达巴达维亚,只有巴达维亚的船,才能前往欧洲。这里就是贸易的中心,来自各方的商人聚集在这里,巴达维亚已经是东方与次大陆之间的中转站。“这是一家不错的旅馆,经营者是一位来自日本的女性,你在这里可以享受很多。”莫德尔知道,范迪门不会直接接见何斌,好在何斌的人不多,因此他找了一家不大的旅馆安置。因为日本幕府的强势,所有在日本与荷兰人产生婚姻的女人都必须离开日本,所以巴达维亚也有一些日本人,尤其是女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妓,女出身,显然,她们在服侍人这件事上,很有心得。“不需要,莫德尔先生,我在这里有些朋友,我可以住进朋友的家里。”何斌说。“在哪里呢,您确定他愿意招待您,如果有需要,我去哪里找您。”莫德尔问。何斌说:“去苏鸣岗的家里。”说着,何斌随意在街道上抓了一个人,问道:“请问,这里的甲必丹是谁?”“苏鸣岗大人,这你都不知道吗?”那个华人回答说。何斌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会好好招待我的。”何斌与苏鸣岗是朋友,苏鸣岗在巴达维亚的华人圈子里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因为他是第一批到这里的华人,还是当初第一任荷兰总督的好朋友,他与荷兰人亲手缔造了这座城市。而年迈的苏鸣岗,生命的最后一个理想是回福建老家,然后死在那里。但却被郑芝龙搅黄了,苏鸣岗一直试图回去,因此在大员住了三年之久,与郑芝龙交涉,协助交涉的人就是何斌,而在大员期间他和他的一家都在何斌家里住。正如何斌预想的那样,当他出现的时候,苏鸣岗热情的招待了他,尤其是听说他要见总督范迪门的时候,苏鸣岗保证,他会尽快见到,而且愿意亲自陪同。“东方商社吗,我知道,听说过。”苏鸣岗说道:“一年前,郑家派人来巴达维亚,寻找几艘洋船,说是东方商社李肇基所有,但我不想协助郑芝龙那个恶棍,所以就没有搭理。陆陆续续的听到了很多的消息,尤其是我们的朋友杨昆,他对东方商社怨念很深。”杨昆负责为荷兰人修筑城墙,荷兰人开的价格很低,但杨昆总能雇佣到华人来打功,但随着东方商社在东番地崛起,尤其是金瓜石金矿场的挖掘,吸引了太多人去,来的华人少了,工钱也必然提高,但很显然的是,荷兰人不会提高价格,于是杨昆就亏了。何斌又说了李肇基与粤省官府和士绅之间的事,听的苏鸣岗啧啧称奇:“真是一个枭雄啊,二十多岁,就干出这样一番成绩,郑芝龙难怪要找他,那只守户犬,哪里是这条蛟龙的对手。但我想,范迪门也会知道他的威胁,显然你此行不会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