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却是未曾想到柳如是竟然是自己的知己,他说道:“我只盼河东君能说服老师,让我从军报国。”“可你的安全,如何保证呢?”柳如是说,她安抚了几句郑森,对他说道:“那李先生说的,我也听的清楚,粤军和藩军都缺战马,是要到了北地,买马再建骑兵的。我这里还有些银两,再卖些首饰,给你两万两就是,你若有钱,再凑一些。莫要投军在藩军,而是追随沈大人在侧,你出资买马,协助其组建骑兵,算作亲兵卫队,由你来执掌这支骑兵,自然就有机会报效了。若你能答应,我担保牧斋先生会允你北上的。”“这是什么道理呢?”郑森问。柳如是摇摇头:“你自不必要了解,也莫要轻看了牧斋先生,他虽然在野,亦有匡扶社稷之心,你以为,他此次来松江,就只是瞧瞧热闹,看看勤王军过江的盛况吗?你以为他联络各方,让江南各州府协助沈大人,就只是尽一尽士大夫的忠诚吗?这些都是牧斋先生的大安排,他胸中丘壑,非你可想,你自从军报国,有牧斋先生做你的老师,你又有虎踞一方的父亲,日后必然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只一点,只有活着,才能享受这一切,你到了战场上,可莫要再急躁孟浪了。”郑森点头:“多谢河东君。”东江阁里,李肇基得罪了在场的文人,郑森离开后,自然也就无人愿意再与他说话,李肇基假托营中有事,便即刻离席了,他到了二楼,赵文及也急匆匆追了上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训斥:“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知道吗,今日宴请的都是江南大儒,哪个不是士林泰斗,东林翘楚。您怎么能因为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得罪他们?我知道你担心后方不稳,想激郑森参与勤王军,好拿他做人质,可你就为了这点事,就得罪了江南名流,真是因小失大。”李肇基哈哈一笑,拉着赵文及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他说:“我确实不齿这些人的空谈误国,所以言语激烈了些,可却也不是因小失大。赵先生虽是沈大人西席,但与我相交,至纯至诚。有些事,我也不必瞒你。先生也看到了,今日到此参加宴会的,除了五梅公沈廷扬外,其余都是没有官职在身的,一群在野的士大夫,就只是来吃吃喝喝吗?我已经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估计他们也与沈大人提前交涉了,今日前来是定计的。而我得罪这些人,就是为了让沈大人放心而已,此次勤王北上,天下存亡都寄于沈大人一肩,而勤王军中,粤军与藩军须得相互信任才行,我若是今日不得罪了这些士大夫,怕是北上之后,沈大人就不信我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有什么图谋?”赵文及却是听不懂了。李肇基俯身在赵文及耳边,说了一句话,赵文及直接瞪大眼睛:“你是什么知道?”“就是猜的,不信的话,赵先生回去旁听,他们谈的就是这件事。”李肇基轻笑说道,与赵文及告辞了。其实李肇基不怕得罪钱谦益这些人,因为他与钱谦益等江南士大夫本就不是一路人。这几年,与广东士绅深入合作之后,李肇基发现,士大夫之中也不是铁板一块,但他处理起其中的关系时候,疏远亲近、友好敌对,就要看对方的身份了。陈子壮、沈犹龙代表着一批士大夫,他们忠孝仁义,忧心国事,道德高尚,与这些人来往,是要看手段的。一直以来,不论是生丝贸易、水师团练还是练兵勤王,因为陈子壮、沈犹龙的参与,李肇基必须要让自己想办的事符合商社与大明的共同利益,才能得到这些士大夫的支持。因此,对待他们要小心谨慎,要用心用智。钱谦益、龚鼎孳又代表着另外一批士大夫,这种人李肇基在广州也有接触,只不过因为一开始有沈犹龙之类实权派的支持,所以类似的士大夫没有展现的空间。他们突出一个道貌岸然,无耻之尤。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却是阴险狡诈。但这类士大夫又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不愿涉及实利,田亩、金银、生意,因为平日里要装的志向高洁,所以他们必须远离这些,而能打动他们的,除了名声,就是权柄了。可后两者,恰恰是李肇基给不出的。因此,李肇基与这些人注定没有共同利益,也就只能敌对了。而最后一种士大夫就是林渭源、黄莞楼这些人,他们也道貌岸然,但却不会为了名声而放弃实利,甚至因为追求不到名声和权力,只能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追逐屙黄之物上,显的市侩而庸俗。但恰恰这些人是李肇基最好的伙伴,只要拥有共同的利益,只要会有可预见的收入,他们就会选择合作。因此李肇基在东江阁中直接对钱谦益出言不逊,除了作为穿越者,对这些汉奸叛徒的憎恶之外,主要还是出于实际利益考虑。赵文及回到了包房之中,若按照他的意思,是要为李肇基辩明一番的,但方才回来之前,李肇基交代了要对他恶语相向,出于对李肇基的信任,他抱拳说道:“诸位先生,让你们见笑了。李肇基,蛮夷也,不知华夏礼仪,就是凭借一张巧嘴,在这里哗众取宠,也是在下失策,该劝说各位不要请他来的,平添厌恶。”钱谦益摆摆手:“赵先生莫要理会那厮,小丑罢了,自以为是对弈棋局的国手,其实不过是攥在沈大人手里的一把杀人刀。既是一把刀,锋利就可以,惹不惹人烦,就莫要放在心上。诸位,今日群贤毕至,还是谈一谈正事吧。云升兄,此次北上勤王,可定下方略了?”“哎呀,勤王是顶天的大事,不瞒牧斋兄和诸位,我在广东,除了与陈子壮还有赵先生商议之外,再无其他人襄赞,广东士绅,蝇营狗苟,动辄以利动人,我实在难言。今日邀请诸位来,也是想与诸位先生一起,定下勤王大计的。”沈犹龙微笑说道,赵文及仔细打量着沈犹龙,发现自己的东主说话与以往不同了,与江南士大夫一起定勤王大计这种事,他可没有告诉自己。沈犹龙起身,亲自为所有到场士大夫斟酒,一边斟酒,一边说道:“勤王军自广东而来,或从浙江上岸,我是知道的,没有诸位相助,断不会如此顺利进军。此次北上勤王,钱粮薪饷,就仰仗于诸位了。只是若仅仅捐纳一二,怕是杯水车薪,还是加些夏税、秋粮,以备不时之需。”龚鼎孳笑着问:“云升兄说的不时之需指的是什么呢?”沈犹龙为众人满酒之后,看了看周围,索性说道:“诸位先生,不瞒诸位,此次勤王北上,我虽有粤军在侧,藩军相助。天子又许我总督勤王各部,但一路北上,侦听北地消息,闯贼势力之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了。而且,东虏也有异动,怕是会借机发难。纵然到了北地,联合辽镇,也不过几万兵马,如何能与闯贼、东虏对抗呢?勤王之难,便在于缺少精兵锐卒。也不瞒诸位,我深觉勤王救国,事不可为了。”“云升兄的难处,我们也是知道的。所以云升兄有什么办法,但说无妨。”钱谦益微笑说道。沈犹龙说:“以我所见,以现在局势,兵力对比,保全两京一十三省,已经是千难万难了。强行不可为而为之,我这支勤王军,便是会如同去年秦军出潼关一样,一朝沦丧。不是我不想担这个担子,实在是这是咱大明最后一支力量了,若是没了,祖宗留下的江山就全没了。因此,勤王之大计,不在于灭虏剿贼,而在于迎天子南下,迁都南京。”此言一出,包房之内的人全都是点头的样子,只有赵文及略显惊讶,他是真的一点没想到沈犹龙会定如此大计,虽然此前二人之间,与广东士绅之间都有迁都之议,却不曾想,在须臾之间就要变成现实了。而这迁都之议,恰恰就是李肇基在他耳边所说的话,赵文及也明白了,刚才李肇基为何如此孟浪。若是要江南方面供给粮草饷银,沈犹龙该入南京见南京六部,该去见漕运总督、操江总督等封疆大吏,为何要见这些在野的士大夫,就是因为,他们是最支持迁都的。只要迁都到南京,而且他们还在其中贡献了力量,那么将来入朝为官就是板上钉钉,而且,这些人在朝廷之中本就做官过,而且官职不小,起复之后,那就是直接掌权,便如钱谦益,若是起复,必然是入内阁为相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肇基要与钱谦益浪对,演戏给沈犹龙看的原因。一旦迁都,钱谦益必入内阁,内阁首相是何人呢?沈犹龙也不过掌握一支粤军而已,而他钱谦益则背靠福建郑芝龙。若是李肇基表现出与钱谦益亲善的模样,沈犹龙必然疑他,此次北上,也就会多有掣肘。相反,李肇基直接得罪了钱谦益,日后南明朝廷的首辅之争,他就只能属于沈犹龙一派了,沈犹龙只会更加信任他。“云升兄这话,说的至为在理。自秦军覆灭之后,江南便是有迁都之议,东林之中,也多有支持者。只不过因为此前京城有人反对,此事只能作罢了。但现如今局势紧张,北方兵马不敌闯贼,已是必然。迁都自然就是唯一的办法了,只是迁都哪里是那么容易迁的呢?”钱谦益微笑说道。沈犹龙呵呵一笑,说道:“牧斋兄说的没错,迁都之议,在朝廷动议数次,都是不成,纠结各方甚多,而南迁恰逢南风季,而山东河南沦陷,陆路不通,海运艰难。因此我还要一策,请诸位襄赞。不如请太子南京抚军如何?”钱谦益一听这话:“怕有人提灵武之事,朝堂不允呀。”所谓灵武旧事,就是唐朝玄宗时,恰逢国乱,太子李亨在灵武继位,尊奉了玄宗为太上皇,夺取实权,然后收复两京。但这只不过是钱谦益的说辞罢了,他此言一出,沈犹龙脸色微变,看向钱谦益的眼神之中带了些不善,赵文及心里也对这个江南大儒心生警惕起来。赵文及心道,李肇基说的没错,这家伙真的就是无耻之尤,国难之时,还党同伐异,争权夺势,这迁都之事八字还没一撇,就争上了首辅之位,先是拉拢李肇基,又故意迁都这件事上给沈犹龙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