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相点点头,主动说:“伯爷,这勤王须得从速,咱们轻兵冒进,是为了朝廷,为了天子。而遭遇闯贼主力,师老兵疲,兵力薄弱,亦不稀奇。前锋兵马,进行整顿,集结主力,徐徐缓进,这也是用兵之法。怎么说,咱们都说的过去。卑职以为,李先生这话说的有些道理。”吴三桂捏着呼吸,认真思索,过了一会问道:“可若是演这么一遭后,总要入关的,届时该当如何呢?”夏国相无法回答,正如吴三桂说的那样,这个办法也就能拖延一时,半个月二十天的,并不解决根本。于是二人同时看向了李肇基,李肇基哈哈一笑,说道:“平西伯,说句犯忌讳的话,你不以为,当真是能打过流贼,勤王救驾吧。”“这......天下精兵汇聚,我大明........。”吴三桂原本是有信心的,因为他一直轻视流贼,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些年一直来关外和东虏作战,辽镇和流贼作战已经是九年前祖宽率三千精骑入关了。吴三桂意识到,自己对闯贼实力的了解,非常薄弱。但他也知道,闯贼已经不是九年前的闯贼了。毕竟三年前,闯贼还是流贼,四处流窜。战阵取胜容易,搜缴覆灭很难。但三年里,闯贼先后占据中原和三边,如今横扫华北,已经变成了正规军,不能以流贼视之了。由此,吴三桂抱拳说道:“李先生,你若知道闯贼内情,可否为我们辽镇剖析呢?”李肇基呵呵一笑,说道:“在下经商多年,天南海北都有朋友,对闯贼实力也有些了解。”“说的是,说的是。”夏国相忽然想起一件事,高声称是,见吴三桂不解,他对吴三桂说道:“伯爷,前几日我与几个镇将去沈大人那里军议,沈大人说起一事,说去年十月的时候,粤军新建,谈及北地局势,李先生便是已经知道逆贼李自成要僭越称帝了,还知其在新年初一称帝,国号为顺。若非李先生在闯贼内部没有得力之人,哪里会知道这些。”吴三桂一听这话,更是对李肇基多了些信服。吴三桂说:“先生,事关咱们成败存亡,烦请不吝赐教。”李肇基摆摆手:“伯爷万不可如此,李某也就是道听途说一些,信与不信,全凭二位自行判断。”李肇基越是谦虚,吴三桂越是急迫,而李肇基也不藏私,把李自成所部实力告知于吴三桂。按照历史记载,李自成完成了横扫华北和九边之后,实力已经不可小觑,其军队分为两种,一种就是被其成为‘老本’的本部兵马,这些兵马或是积年老贼,或是中前期收纳的官军或者其他流寇,战斗力不俗。而这些兵马加起来,约有十八万到十九万的规模,当然,顺军此时南北皆敌,因此并非全部兵马都在京城周边。袁宗第所部两万人在湖广刚刚击败了左良玉,北上河南镇压叛乱,在陕甘、河南等地留守有五六万人。从山西一路征讨到京城,李自成在山西、河南、直隶都安排了人马驻守,约有一万六千人,在九边的宣府、大同等新降之地留守两万兵马。如此林林总总算起来,顺军在京城左近兵马约有八万人左右,虽然一路征讨,很多明军投降,但多就地安置,随李自成进驻京畿的,只有宣、大的少量骑兵。而大明一方了,辽镇吴三桂和高第加起来有四万多兵马,本地士绅组织了两万多乡勇,就算粤军和藩军全都到了,算上乡勇,也不过就是兵力对比一比一。更何况,闯贼拥有西北和中原,有后方粮饷支援,而勤王军全部靠海运,如今正是三月换风的季节,海运根本就不牢靠。李肇基告诉吴三桂的这样,都是历史史实,却也让吴三桂大为出乎意料,他是实在没想到,短短几年光景,闯贼竟然有了这种规模了,实力可不是不可小觑,简直就是远胜于己方了。听了李肇基的话,吴三桂和夏国相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吴三桂左思右想,说道:“闯贼势大,勤王之事......或要重新定计。”李肇基嘿嘿一笑,心道吴三桂果然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一听闯贼实力这么强,立刻就没有了与其作战的心思。李肇基说:“若是平西伯所部不入关,怕是在朝廷那里交代不过去吧。”“先生有什么良策呢?”吴三桂经李肇基这么已提醒,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成竹在胸的模样,立刻请教起来。李肇基抱拳说道:“两位,接下来说的话,二位要是说出去,我是死不承认的。”“放心就是,你我现在可是同进退,共富贵呀。”吴三桂说。吴三桂是第一次见李肇基,亲近和信任是谈不上的,之所以如此愿意相信李肇基所说,是因为双方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吴三桂不想放弃多年经营的辽西产业,而李肇基也不想入关让军队有所损伤,双方目的是相同的。李肇基说:“平西伯,以我所见,勤王是要做的,可这京城却未必守的住了。咱们可是面临东西两面夹击,打退了闯贼,难道还能击败东虏吗?东虏若是听说关内大变,可不会坐视不理吧。”“那是自然,东虏一向喜欢投机取巧。”吴三桂立刻附和说道。但他显然也发觉了李肇基话里的真意,说道:“李先生的意思是,出兵勤王,只为救驾,把天子救出来.......可要是这么做,那岂不是坐看中原沦陷,而........。”吴三桂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一点,关于闯贼的实力,李肇基可以告诉自己,也可以告诉沈犹龙,若沈犹龙都知道了,那岂不是早有准备了。吴三桂惊呼:“莫非沈大人也只是为了救天子出城,然后迁都江南?”“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只不过如此大事,沈大人可没有告诉我,他在江南密会了许多在野的士大夫,或许谈的就是这件事。因此,我说就是这计划,平西伯未必信,但您可以试一试。”李肇基说。“怎么个试法?”李肇基说:“等出兵入关,你便提出救驾迁都提议,若沈大人真的这么想,他会如何回答呢?”吴三桂细细一想,直接说道:“他会概不承认,反而申饬于我。他或许只是想当太公望,但绝对不会给我当曹孟德的机会。”李肇基打了个响指:“正是这个道理。”所谓太公望,就是姜子牙,其辅佐君主成就一番伟业,是忠臣们的榜样。无论沈犹龙想不想当姜子牙,吴三桂手握重兵,他绝对不会给他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因此断不会承认迁都之事。四日后,河北昌黎。“燕山长如蛇,千里限夷汉。”越过山海关之后,沈犹龙的视野里充斥了蜿蜒千里的燕山山脉,他忍不住吟诵起苏东坡的诗句来。燕山山脉在北,西北东南走向,辽镇兵马则是行走在华北平原上,广袤的平原与和缓的土丘是前锋行进主要的地形,在东面的沿海地带,则是大片的芦苇**,更远是黑色的渤海,地里的小麦正在茁壮成长,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沈犹龙看到吴三桂在远处与一群骑兵在说话,打马赶了过去,发现那群骑兵都是一人双马,多数辫发,身材矮桩,配备弓箭、骨朵,正是鞑虏的打扮。沈犹龙说道:“平西伯,这就是你麾下胡骑吧。”吴三桂点点头:“正是,这些蒙古义从骑术了得,以其为斥候,在前侦查,最是得当。沈大人,您可莫要怪我胆小,实在是这关内地势平坦,闯贼扫掠九边,骑兵不少,若不散开斥候,遭遇突袭,那是便是大祸事。”沈犹龙轻轻摆手,对具体安排并不点评,从宁远出兵之后,这三千精骑一路西进,沈犹龙也曾置喙军中事务,结果遭遇了辽镇将领的嘲讽和白眼,让沈犹龙知道,他对军中实务了解太少,妄加评断,惹人非议,反而降低了勤王速度。而他再看那些胡骑,已经分成了两行,一排松散横队在前,一排纵队在后,既可以尽可能的搜索警戒,又可以相互支援。骑兵在平原村落行进,连缰绳都不用控制,如履平地,让沈犹龙忍不住赞叹。沈犹龙正要称赞吴三桂练兵有方的时候,就听到一声破风声,那是哨箭发出的,紧接着,一个村落之后,十余骑兵奔驰而出,向着西北方向飞驰,为首一人背后有一旗,上书一个唐字。而沈犹龙亲眼看到,后面的纵队立刻疾驰而上,身姿矫健的骑兵俯身在马总之后,取出弓箭追击,一路追杀,骑射连连,靠的近了,拿出骨朵、投矛,十余敌骑片刻之间就有大半落马,为首一人也被一名胡骑敲碎了肩膀,擒到了吴三桂与沈犹龙面前。“主子,这厮身上两层甲,怪不得奴才射不死他。”胡骑把几个活着的俘虏扔在地上,外面一层罩甲,里面还一层锁子甲。而马背上还搜检出了三眼铳等火器,吴三桂当即重赏了胡骑。沈犹龙叫来亲兵与吴三桂的手下一起去审。吴三桂听了一会,皱眉说道:“沈大人,情况下有些不对啊。”“哪里不对?”沈犹龙问。“你听俘虏的喊叫,似是本地口音。而闯贼多是陕甘河南人呀。”吴三桂说。不多时,吴国贵带人来到吴三桂面前,说道:“伯爷,沈大人,问清楚了。这些不是闯贼,是唐通所部。”“哎呀,竟是和友军冲突了。唐通也是勤王一部呀。”沈犹龙说。沈犹龙从京城兵部得到的消息显示,京城周边各镇,唐通部最是能打,他总督勤王,应该重要的。吴国贵说:“算不上了,大人。这些丘八说,唐通投了闯逆,已经做了贼了。”“当真!”吴三桂和沈犹龙脸色微变,吴三桂更是抓起地上的俘虏,亲口问了几句,立时瞳孔放大。吴国贵又说:“这些俘虏说,闯贼兵马很多,怕是有二十万人,已经过了居庸关,直趋京城了。”吴三桂闻言,立刻进入状态,他示意吴国贵退下,低声说:“总督大人,闯贼势力之大,远超朝廷所言。这勤王方略,怕是要变一变了。咱们应该以精骑速度入京,救出皇驾,暂避山海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