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拂晓时分,便是有狂风裹着尘云铺盖而来,快到中午的时候,阴雨不决,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昏暗肃杀的气氛之中。京城四郊狼烟冲天,那是顺军在搜缴城外各种官宦贵族的庄园,京畿周围,二百多年的积攒,全都归属了大顺。城内传言甚多,有人说闯贼还在百里之外,有人传言闯贼细作已经潜入京城,莫衷一是。而兵部所差遣探马出城,少有返回,就算有探马回报,所陈情报也是杂乱无章。在一片乱糟糟的气氛之中,只有冰冷的京城屹立于燕山脚下。自永乐十九年明成祖定都于此,京城不断的扩建加固,从内到外,有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之分。内城与外城,一北一南呈吕字屹立。内城周长四十五里,外城周长二十八里,合计城门一十有六。然而,自古大城难守,知兵之人,人人知晓京城防务如同虚设。微雨弥漫,王承恩在几个锦衣卫的陪同下登上了城墙,走在朝阳门的楼上,现如今崇祯已经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在他眼里,勋贵个个孱弱,文臣人人该杀,能被他信任的就只有内监了。王承恩用手遮住雨幕,朝着东面望去,眼神之中满是期盼,但终究还是没有盼来他和他的主子想要的援军。他巡视城防,京城城墙高而厚,还有护城河,但眼前看到的京营却让他心中惴惴。大部分士兵懒懒散散的聚在城墙上下,或席地而坐,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嬉笑如常,有些人还划拳玩钱,毫不快哉。而那些勋贵出身的京营将官们,在一旁懒散的看着,并不在意,远远的看到有内监巡视到了,有人喊两嗓子,约束一下纪律,更多人则是偷偷跑开,以免和这位皇帝身前的红人难堪。京营的班军各个衣衫褴褛,衣甲破烂,不像是军人,更像是粗役。王承恩脸色极为难看,询问此地守城主帅为何人,躲在箭楼里的某个勋贵眼见躲不过,在自己亲兵耳边说了几句。过了一会,有人喊道:“内宫里的公公来了,万岁爷发内帑犒赏啦。”随即,上千人涌来,围住了王承恩,个个伸手要钱,不少人开始耍蛮,摆开人墙,不让离开,推搡了许多次,锦衣卫挤开一条缝,王承恩才是逃离了。紫禁城里,早朝照旧,崇祯皇帝的勤勉,哪怕是在这天崩地陷的光景下也是坚持,从不辍朝。他召集文武商讨守城方略,但诸臣个个垂首,不敢发一言。崇祯悲从中来,泣如雨下。不断有兵部官员来报,却都是噩耗。通州失守......。闯贼骑兵已接近京城三十里......。下午时分,京城四周烟尘如龙,平野之上,闯军四围而来,当头戴红缨毡笠,身着黄色号衣的顺军大队出现在了王承恩的视野之中时,他无奈返回了乾清宫。崇祯看着王承恩进来,擦了擦眼泪,满眼希冀的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重燃希望的答案。王承恩却说:“皇爷,闯贼大军到了城下了,怕是有几十万人,漫天遍野都是贼军啊。”“勤王军呢?沈犹龙呢。”王承恩说:“南望东看,都不见勤王军身影,亦不见沈大人踪迹。”就在这个时候,宫城之外,想起了炮声隆隆,成为了这片天地唯一的声音。顺军主力围城,崇祯颓然躺在地上,口中呼号:“文臣误国,沈犹龙误朕!”内宫里,皇后抱着自己的孩子,瑟瑟发抖。三月十八日,顺军围攻一日,下午时候,有人开城投降,外城立时破了。而内城东直门先被攻破,面对顺军蜂拥而至,负责此地城防的兵部右侍郎跳下城墙殉难。当顺军从东直门进入之后,防守朝阳门、正阳门的勋贵和兵部尚书打开城门投降,亦有太监开宣武门投降。顺军入城,天崩地陷。工部尚书绝食三日,听闻贼寇入城,对紫禁城三跪九叩,自缢而死,亦有妾室相伴,共赴黄泉。户部尚书一家一十三口,满门殉节。锦衣卫指挥使、指挥同知,相继自缢殉国,更有锦衣卫一家全部殉节的。勋贵之中,新乐侯一家十六人投井自杀,皇帝外祖母,九十有余,亦自杀。驸马巩永固杀马焚刀,举火点燃府邸,和子女五人投火而死。十九日,闯军马队攻入紫禁城,宫内大乱,有数百太监投河而死。中午,李自成戴着毡笠,乘马入德胜门,转大明门入紫禁城,至西长安门,眼见长安牌坊,李自成对身边文官,说道:“若我射中安字,则天下太平!”李自成自以为百发百中,但一箭射出,却射在瓦楞之上,未中牌坊。宋献策说:“射在沟中,以淮为界,南北各安。”又至承天门,眼见承天之门四字,李自成又说:“若我能射中中间,则为天下共主。”然而,上天不佑,李自成弯弓搭箭,射于偏下,牛金星在一旁笑着说:“箭中其下,意为中分天下也!”李自成哈哈大笑,进得乾清宫,见有几女仆身在地,还有一少女断臂自泣,李自成问投降太监王德化,又叫来宫女太监,说是崇祯皇帝杀了皇后女儿,上煤山去了,再问太子、诸王何在,回答则是分遣勋贵家中。李自成立刻命人去煤山擒拿,却只得崇祯尸首,自挂歪脖树上。“明帝竟如此刚烈,殊难可贵,以王礼葬之。命全城大索,寻来诸王,善待之。”李自成看着满地尸首,心情复杂,叹气说道。顺军围攻京城,京师二日便破,天子死于社稷的消息,立刻传向了四面八方。远在山海关的李肇基是在三月二十日的时候,听说了这个消息。“你能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吗?”李肇基抓着许长歌的肩膀,认真问道。“有京营士兵逃来所说,卑下亲眼得见沈大人听闻这个消息,嚎哭不断。”许长歌说。李肇基微微点头,说道:“如此,可以确定了。”“今日是三月二十日吗?”李肇基问。“确定无疑。”许长歌说。李肇基点头:“你立刻带二十个人,乘迅鹰号前往云台山,静等唐沐消息,接应于他,一旦接应到,把所有人带到觉华岛,唐沐知道如何做,快些去吧。”说着,李肇基拔出随身携带的一把金柄匕首,交由了许长歌。安排完这些事,李肇基前去公衙去见沈犹龙。衙门们一片混乱,士兵和仆役相互讨论着,伸着脑袋不知道该做什么,松宝急的团团转,眼见李肇基到了,连忙拉住他说:“李掌柜,你可是来了,老爷和赵先生哭个没完,要死要活的,可怎么好,哭伤了身子,小的.......。”李肇基根本就不理会松宝的絮叨,他大踏步冲进正堂,却见沈犹龙和赵文及相拥哭泣,李肇基跑过去,一把拽开,把沈犹龙推到椅子上,高声呵斥说道:“京城陷落,天子驾崩,你不思破贼之法,不谋匡扶计策,在这里像个女人一样哭嚎个没完,算个什么大臣。快莫要哭了,再哭,就不只是天子驾崩,大明也要灭亡了。”仆役和亲兵们都伸头来瞧热闹,他们多在沈犹龙身边跟了许久,可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和沈犹龙说话。而李肇基在沈犹龙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沈犹龙立刻擦干了泪水,对着周围人说道:“天子驾崩,大明国难,尔等不思报效,反而在此围观,还不速速归位,各尽其责。松宝,让人都退了,把赵先生搀进书房里。”片刻之后,三人齐聚书房之中,沈犹龙眼见李肇基安排好一切进来后,问道:“肇基,你说的可是真的,辽镇当真有异动?”刚擦李肇基在沈犹龙耳边说的一句话就是:辽镇异动,恐降闯贼。八个字,吓的沈犹龙连伤心都顾不得了。“有没有还重要吗,难道你觉得他吴三桂是忠心耿耿的人吗?”李肇基问道。赵文及听了二人的谈话,也意识到兹事体大,不再伤心,他略作思索说道:“吴三桂这个人,忠心只有三分,孝心却有七分。可学生就怕则七分孝心是真的啊。”三个人都是想起吴三桂年轻时候的旧事,话说又一次,吴三桂之父吴襄,意外陷入敌阵之中,吴三桂为救起父,率领三十人闯入敌营,凭借此等勇武孝义,为天下所佩服,才有了日后的飞黄腾达。但问题是,现在吴三桂的父亲和他一家都陷在了京城,若吴三桂孝道压过忠心,投降闯贼,就是必然的了。“吴三桂若真有了叛意,东翁可是危险了。”赵文及立刻说道。“所以,你们要立刻离开。这衙门的一切就暂时如此,待会我叫几个人进来,再出去的时候,你们扮作我的亲随,与我一起出去,我立刻安排车马,送你们去宁远,然后上觉华岛。”李肇基立刻说出了自己的俺怕。沈犹龙点点头:“趁着吴三桂尚未下定决心,现在脱身,也算得当。只是老夫这么一走,吴三桂岂不是知道我们疑他,更会投降闯贼吗?”李肇基哈哈一笑:“不会,吴三桂就算要投降,也不会只为了救他一家,还会与贼寇商议些条款。毕竟山海关在他手里,吴三桂还有筹码,要价当然也就不会低了。而且,我亦会留下与他周旋,你二人到觉华岛,等粤军、藩军主力到了,无论和还是战,都有凭借。”赵文及担心李肇基的安全:“肇基,你如何与他周旋呀?”李肇基说道:“这还不简单,我不反对他投降闯贼,而是劝他骑墙观望。观望闯贼、满清和大明三方的态度,谁给的条件好,谁给的前途高,就投谁呗。而你二人回去之后,也不要仅仅等待兵马,还要与江南联络,现如今天子驾崩,该是建立新朝的时候,新朝定下来,给吴三桂的条件才能定下里,软硬兼施,才能拿捏住他。粤军和藩军是硬,朝廷的封赏是软。也只有控制了辽镇吴三桂,大明才有偏安江南的可能呀。”“可若他执意投降闯贼呢,你岂不是危险?”赵文及说。李肇基哈哈一笑:“我有什么危险,大不了一起随他投降罢了,我又不是大明的忠臣孝子,他杀我作甚?”“哦.......唉事到如此,也只能如此了,你去安排吧。”沈犹龙在桌子下偷偷踩了一下赵文及的脚,示意他不要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