铳手们打热了枪管,炮手们打没了子铳,硝烟弥漫,又随着一阵微风吹过,硝烟散去大半,顺军士兵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那些东虏弓箭手就在二十步开外,把弓拉的远远的,一箭射杀一人,而在他们的后面甲兵在前进,他们浑身是甲,如同铁甲怪兽一样,沉闷的前进着。几十年来,明军根本就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溃散是必然的。后面的鳌拜欣喜的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淡淡自语:“果然,军队还是那支军队,换皮不换人。”他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对方主帅,这个时候就算冒着打到自己人的风险,也该用红衣炮轰击甲兵才是,而且,阵前是自己人吗?指挥这支军队的人肯定是流贼出身的将领,而眼前的士兵都是唐通的人呀,降兵而已,死了就死了。或许流贼将领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鳌拜心中想到,此时他带领的四百多骑兵已经欺近了一些,他抬头看向土丘顶,似乎想要找到那个对手的身影,但却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变化,六门红衣炮不见了,难道撤退了?鳌拜在战场上寻找,却发现,在顺军的右翼,出现了两支马队,前面一支似乎有四五十骑,后面却十倍于此,但前面那一支中,夹杂了太多的车辆,一半车上有一根又黑有粗的管子——红衣炮!苏亚雷斯此时骑在战马上,他穿上了华丽的军服,尤其是那顶漂亮的帽子上,有一根艳丽而巨大的羽毛,他喜欢出风头,尤其是当主角,现在,他带着骑炮连从土丘上冲下来,直接进入了战场的中心,在这里,敌我双方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这一刻,他成为了焦点。而在他的身后,张鼐把预备队从松林里调遣出来,五百名骑兵,是他这几年心血的一半,而当看到苏亚雷斯的走位之后,他骂了一声该死,但已经无法后退了。这次反击的时机是苏亚雷斯自己选的,张鼐只是同意了,他没有理由不支持苏亚雷斯,正如鳌拜认为的那样,即便失败了,战死的也是唐通部为主,但等冲下山之后,张鼐发现自己错了,苏亚雷斯根本不是在己方右翼进行侧射,而是从己方右翼的方阵前经过,一直停到了第二个方阵前,距离清军冲击的甲兵只有一百三十多步。用东方商社的炮兵用单位,是二百米。二百米,霰弹发挥的距离。苏亚雷斯高声命令:“以第一排为基准,展开横队!”炮兵连以纵队进入战场,随着第一排两辆车停止,其余四辆车在两翼展开,形成了横队,随着苏亚雷斯下令放列,炮手们立刻上前,解开了火炮前车,调转了炮口,从炮兵下马参战到开始操作火炮,是四十五秒,苏亚雷斯骂了一声该死,他参观过商社的野战炮连,这个数据是三十秒,自己慢了整整一般。从解开炮车到火炮放列,四十秒,又慢了十秒,然后装填到火炮备便的程度,三十五秒,比训练时多用了五秒。从土丘下来,到进入攻击阵地,约么一公里,商社的野战炮兵仅仅需要六分钟,但自己却用了八分钟。但苏亚雷斯不管这些,而炮兵军官们在回应,很多炮兵是葡萄牙人或者其他拉丁语系的人,汉语说不好,但用的口令必须是汉语。“第一排,火炮备便!”“二排,火炮备便。”“三排,火炮备便!”火炮备便,意味着可以进行射击,按照苏亚雷斯的命令,每一门火炮里装填的都是霰弹,而且是大号霰弹,每个弹药袋里是四十枚,这是专为东虏重甲兵准备的。苏亚雷斯不满自己手下炮兵的表现,认为他们拖延而低效,但在张鼐和鳌拜的眼里,这群人简直像是木偶一样,在危险的战场上完成了精准而华丽的操作,鳌拜当即嘶吼:“让穆里马退下来,快些退下来。”号吹响了,但已经来不及了,鳌拜骂了一声,指着放列的炮兵:“冲过去,宰了他们。”张鼐冷淡看着一些,他想笑,因为自己得到了一支宝贝炮兵,但又不能笑,因为他的炮兵长官选了一片最危险的阵地,注定了他视为手足兄弟的骑兵要和天下精锐的东虏骑兵硬碰硬。看着后阵的清军席卷而来,张鼐随手拉下了铁护面,盖住了冷峻的脸。战场上似乎在这一刻变的安静,只有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苏亚雷斯用他代表性的大嗓门喊道:“急速射击!”轰轰轰。一条烟龙在两军阵前出现,伴随着闷雷一样的轰鸣,以苏亚雷斯为中心,向着两军蔓延,炮口的风吹走了他帽子上的羽毛,但吹不走苏亚雷斯心中的激动:“壮丽,壮丽!漂亮的小姐们,开始你们的表演,让鞑靼人听到你们的尖叫!”霰弹如同暴风骤雨席卷了穆里马所部甲兵的侧翼,火药的爆燃催动着钢铁出膛,然后狂暴的撕裂了清军的甲胄,发出了连绵不断的噗噗声音,带出了一团团的血雾。两黄旗的精锐此时被一片霰弹扫中,躯体被撕碎,弹丸在他们身体里变形,翻滚,把一切的内脏扯烂,然后破体而出。刹那间,厚重的甲兵方阵被削薄了两三层,这群倒霉蛋肠穿肚烂,四肢断裂,倒在了地上,形成了一块破抹布。但这只是开始,并不是结束,四磅炮的急速射击是在两分钟内打出五发霰弹,这意味着,一千二百发霰弹要横扫遇到的一切。雷鸣一般的齐射声停止了,穆里马挣扎着站起身来,他在听到炮声的第一时间就趴在地上,好运没有死,他感觉脑袋上黏黏糊糊的,伸手一摸,拽下了一截花花绿绿的肠子还有几块不知道哪个部分的烂肉。周围全是惨烈的嚎叫,视野所及是逃命的两黄旗精锐,穆里马心有余悸,因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倒在了这里,他脱下衣服,开始逃跑,因为他看到了左翼最外围的方阵开始压了上来,草甸子上的骑兵也牵马而出,随即冲杀而来,用骨朵把一个个头戴铁盔的甲胄脑袋敲碎。鳌拜亲率骑兵奋力冲杀,他手持强弓,策马张弓,左右驰射,其麾下精锐多擅长骑射,所持硬弓,在近距离射出箭矢,专射顺军脖颈和面部,被射中者,无一不是应声而落。而顺军则是三堵墙老战术,骑兵排列三层,迎面冲击,与鳌拜所部绞杀在一起,鳌拜所率骑兵精强,顺军骑兵人多,一时之间,杀的难解难分。鳌拜到了近前,手持两把大刀,入阵砍杀,如同疯虎一般,顺军骑兵都不能敌,却也有人以长矛捅刺其麾下战马,让鳌拜不得已暂退。鳌拜远远眺望,心道科尔沁人若来,必可全歼顺军骑兵,但却见炮击完甲兵的红衣炮已经改变方向,以实心炮弹炮击远处科尔沁骑兵的集结地,虽然苏亚雷斯命人准备了霰弹准备应对,但最终科尔沁人也没有冲上来。因为张鼐还进行了布置,他在土丘之后的河堤上,布置了数十骑,拖拽树枝,闹出了很大的尘埃,好似援兵抵达,又好似骑兵绕后。眼见本部甲兵溃散,杀了几个来回也靠近不了炮兵,鳌拜一咬牙,只能后退,拉开了距离。“哈哈哈,杀的痛快!渴煞了,取水来!”张鼐退回了土丘,随手拔出身上插着的箭矢,哈哈大笑,豪爽喊道。与东虏骑兵鏖战一番,他折了一百多弟兄,损失是鳌拜两倍,但也证明,东虏并非无人能敌,只要有胆量,一样可杀之。更重要的是,敌军崩溃,此战是胜利。战场上的收尾一直持续到了夜间,唐通负责收尾,晚饭的时候,前来汇报。“义侯,大捷啊,大捷!”唐通笑哈哈的,他也挂了彩,但这辈子第一次杀死这么多清军,还是满洲真虏,两黄旗精锐,他如何不兴奋呢?“各部至少砍断了三百七十颗人头,全都是真虏,还有一个甲喇额真,两个牛录额真。哎呀,当真是大捷。”唐通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张鼐点点头:“我们损失多少。”“我损失了五个炮手,唐的骑兵就知道追杀敌人收割人头,而没有过来掩护我,有几个鞑靼人弓箭手靠近,射死了我的炮手。”苏亚雷斯不满说道,他对收割人头的做法很不理解,因为西方没有这个习惯,当然他也知道了,这是东方记功的一种手段,别说士兵的人头,对付东虏,连女人小孩的人头都可以算功劳。唐通尴尬一笑,在他看来,五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唐通说:“我损失了二百二十七个人,但重伤不少,至少有二十个活不过明天了。”张鼐点头,他带来的骑兵,损失一百一十个人,重伤了四十多,算起来,双方的损失大体相当。“你抓到俘虏了吗?唐将军。”张鼐问。唐通说:“我的人打扫战场,抓了九个活着的东虏,但其中有几个怕是活不久,四个没有受伤或者轻伤的,其中一个是个牛录额真。”“好,把俘虏交给我吧,我要好好审讯一番。”张鼐说。唐通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反正此战告捷,他功劳很大,但主帅终究是眼前的义侯。俘虏们的惨叫声响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的时候,张鼐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弄清楚了鳌拜所部的规模,只有三千五百人,其中两黄旗一千多,其余都是汉军,汉军在路上,而科尔沁骑兵规模在两千上下,是自己加入进来的。显然,猜测是对的,这不是主力。“唐将军,天一亮,我们就要面对赶来的汉军了,坐下,一起商议一下如何打。”张鼐把一根烤好的肋排交给他,微笑说道。唐通坐下,苏亚雷斯早已在大快朵颐了,肉塞满了嘴巴,苏亚雷斯说:“唐,我听说汉军鞑靼都是火器部队,他们有什么火器,你能告诉我们吗?”唐通说:“反正不如你的炮厉害。”苏亚雷斯哈哈大笑,说道:“那是当然,昨天只是一个小小的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