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不仅是刀把子要硬,还要有自己的一套体系,虽说辽镇吴家父子比之曹操要差很远,但辽镇自成一体,是用资格成为曹操的。但辽镇守住辽西不撤,亲眷不来江南,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了。钱谦益呵呵一笑,给吴襄斟酒,说道:“吴大人,是老夫方才孟浪了,您不要在意。”显然,钱谦益是完全信了吴襄的诚意,但史可法却皱眉思索,他认为这其中必有猫腻,吴襄问:“史大人,有什么顾虑?”“吴大人,辽镇五万精锐,虽然不少,但现在中原丢失,闯贼做大,在西威胁辽镇,而东虏与辽镇数十年相争,水火不容呀。辽镇不撤,便是危险之地,两面夹击,有些危险呀。”史可法沉声说道。钱谦益闻言,也皱眉起来,吴襄不免心中感慨,史可法难怪能当上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到底也称得上知兵二字。虽说辽镇不撤,确实诚意满满,但这其中漏洞也很大,现在辽镇攥着拥立新君的主动权,想要当曹操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辽镇拥立潞王而不是拥立福王,还不是拥立福王的将领太多,分了辽镇功劳?现在辽镇没有撤兵打算,实在匪夷所思,放着江南的花花江山不去享受,在辽西打生打死,难道就是出于对大明朝的一片赤诚?这点钱谦益也是不信的。吴襄说:“史大人担心的事,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哦,请说。”史可法见吴襄另有解释,心中稍安了。吴襄说道:“两位可知道,闯贼在京城追赃助饷之事?”钱谦益微微点头:“追赃助饷一时,略有耳闻,说是闯贼抓士绅地主,拷掠殴打,迫使其拿出财富,作为军资,尤其是官宦勋贵人家,遭难太多。但也只是听说在中原和陕甘如此,难不成闯贼进京,也这么干了吗?”吴襄说:“是,不仅干了,做的尤其酷烈,不少勋贵和官员被折磨致死了。刚才二位说,咱们大明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似闯贼这样与士大夫为敌的,能坐稳天下吗?”“流寇做派,积习难改,别说坐天下,将来必定没有好结果。”史可法说道。钱谦益重重点头,吴襄继续说道:“说的好,为何辽镇不撤,史大人以为,我辽镇不撤,是困守关宁吗?错!辽镇不撤,是为了恢复大业呀。不妨告诉二位一件事,东虏入关了,自草原入了蓟州,已经在京畿和闯贼打了起来,二位可知道,东虏为何入关?”“难不成是平西伯!”史可法忽然站起身,惊呼出声:“哎呀,平西伯大才呀。”钱谦益疑惑不解,吴襄说:“正是我儿,主动联络东虏,联虏平寇,才有了东虏入关之事。”“联虏平寇,真是好计谋。”钱谦益此时也明白过来,不断的称赞。吴襄呵呵一笑,说道:“现如今,东虏和闯贼打成一片,谁死了对咱大明都是好事,死的越多越好。等他们杀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出兵恢复,说一举**平东虏和闯贼两家,那是说大话,但灭了闯贼,却是可以期待的。而那东虏呢,数次入寇,劫掠而归,哪里有长久统治的想法?咱们左不过给些军资恩赏,也就打发了。二位,拥立虽是大功,我父子二人也只求公爵之赏,但日后恢复中原,剿平贼寇,二位可得答应实封我吴家,裂土封茅,为大明屏藩呀。”钱谦益和史可法相互看了看,心道吴家父子果然有野心,原来不只是想当个勋贵,还想当个实权藩王,但若吴家真的为大明剿灭闯贼,恢复京城,如此奖励,倒也不算什么,而且退一万步说,那是日后的事了,与现在没有什么干系。史可法起身,对吴襄躬身行礼:“吴大人,国难之时,多亏你出手扶大厦于将倾,我等在江南,多为拥立之事牵扯,碌碌无为,若非有吴大人和平西伯这等大才勤劳王事,大明必然受巨大的损失,请吴大人受我一拜。”吴襄分外满意,扶起史可法,说道:“史大人说笑了,日后你我可是要同朝为官的,希望史大人不要嫌弃我粗鄙,多多提携包容呀。”虽然史可法认定吴家父子既有私心,又有野心,但光是一个联虏平寇的实施,就足以让他折服了。钱谦益说:“吴大人,那个李肇基襄赞甚多,不知他所求为何呀?”吴襄说:“这厮野心很大,但诸多要求,不提也罢。”“为何不提?”钱谦益不解。史可法却说:“潞王福王尚在他的手中,自然有恃无恐,他所提要求,又不是吴大人可以拒绝或答应的,而潞王殿下受李肇基挟持,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但区区一商贾,哪里有登堂入室的道理,日后新君继位,那些要求,都需要细细思量,仔细斟酌,视情况兑现。”吴襄立刻说道:“史大人说的有道理,现在这个时候,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哪里敢不答应呀?只不过,李肇基这个人狡诈而胆大,有些要求,咱们不兑现是不行的。”“什么要求,说来听听。”史可法问。“有关福建郑芝龙的。”吴襄嘴上说着,偷偷观察钱谦益的表情,他说道:“我听闻,李肇基与郑芝龙在海上争雄多年,二人多有嫌隙,李肇基筹谋这些,第一要求就是要借朝廷之力,灭了郑芝龙呀,他好称霸海上。”“嗯,此时倒也说的通,这厮在北方策划拥立,落笔却在东南沿海,也可以称得上枭雄了。”钱谦益说。吴襄又说:“李肇基这个人,极为心狠,手下不乏生番死士。两位,若到不得已的时候,这郑芝龙要不要牺牲了。”史可法没有说话,看向了钱谦益,一直以来,钱谦益都把福建郑芝龙视为自己的政治资本,虽然二人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牢靠,但这件事几乎是江南政坛上的共识,因此还要看他的态度。“吴大人觉得呢?”钱谦益问。吴襄说:“这事我父子也觉得为难,虽有联虏平寇的大计,但说起来这件事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日后少不得依仗海运,郑芝龙似乎可以提供便利,但李肇基亦是如此,以我所见,这两家最好只留一家。若留郑芝龙,需要他证明自己能击败李肇基,保护南北海运。但这也会给拥立之事平添几分不确定,实在有些难。而留李肇基,短时间内用之,日后朝廷稳固,便弃之也无妨,总归他非我大明人士,在大明没有根基。”“嗯,吴大人考虑的很周全呀。”史可法说。钱谦益陷入了沉思,日后拥立了新君,郑芝龙依旧可用,现在就除掉,于长期来说不利,但若是不答应下来,于此时不利,说白了,在这个拥立新君的过程中,辽镇、李肇基和南京兵部都是必要条件,而他钱谦益却是可有可无的,他只是江左三大家之一,他的角色是可以被替代的。“钱大人念旧,为难了些。”史可法在一旁敲边鼓。吴襄呵呵一笑,说:“我倒是还有个办法,就是复杂了些。”“哦,说来听听。”吴襄说:“钱先生,去父留子如何?”“你的意思是,郑森?”钱谦益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子。吴襄点头:“就是郑森,李肇基要的是灭掉郑家,但断然没有新君未立,就轻启战端的,大义名分上说不过去,咱们索性就拿郑芝龙的人口给李肇基一个甜头,把潞王安全的推到皇位上,之后.......。”接下来的话,吴襄自然不必去说,钱谦益自然就能想明白,他说道:“吴大人都说到这里了,老夫再不同意,就是不识时务了,也罢,就如此办理吧。”吴襄立刻说道:“钱先生,多谢体量。再有,就是最后一件事了。”史可法和钱谦益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吴襄说的事,一件比一件凶险,一件比一件狠辣,容不得二人有一点轻忽。吴襄说:“咱们要拥立潞王为君,那么,福王殿下呢,怎么办?”史可法先是一愣,继而直接起身:“吴襄,你敢!那是天潢贵胄,神宗血脉!”显然,史可法猜到了吴襄要杀死福王,吴襄并未恼怒,而是说道:“史大人,现在局势你也看到了,淮北诸将可都是支持福王的,又有马士英挑头,郑芝龙也态度暧昧。我也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切,幸亏李肇基提前下手,把福王和潞王都带走了,不然,现在福王已经登基了。你们二位也别让了,是你们宣传什么福王有七不可立的,把他说的一无是处。留着福王,万一将来有人动什么坏心思,可如何是好?”史可法则是说:“戕害宗藩,断不可议。”钱谦益却说:“吴大人提出此事虽然大胆,却也是和平之议。”史可法怒道:“宗藩被害,怎么是和平呢?”钱谦益说:“福王一人,换取大明团结,如何谈不上和平?我问史大人,我们拥立潞王之后,马士英怎么办,沈犹龙怎么办,江北诸帅如何处置?若有福王在,他们必然不死心,万一哪一个错了主意,就是内战一场。不如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