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基微微点头,说道:“我与沈大人认识两年,经历了恩恩怨怨,但我也知道,沈大人此前对我不利种种,皆是出自公心,此番他遭了难,我必定尽心。”赵文及则是恳切说道:“肇基,老夫知道此时说这话,你或许不信,但老夫还是想说出来。其实东翁对你极为欣赏,若你忠于大明,一心奉公,他必当提携擢拔,待你赤诚。即便你没有这样,东翁亦感佩你的能力,纵然当初与林察、郑家谋划害你,也没有要你性命的想法呀。”李肇基哈哈一笑,说道:“有没有想要我性命,都不重要,大明的文人之中,能让我敬佩的,沈大人算是一个了。反正我现在还好好活着,旧事就不要再重提。我自会保全沈大人的。”赵文及原本恳求李肇基,也只是让他勉力一试,毕竟他也不知道李肇基与吴三桂关系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更是知道沈犹龙的耿直性子,并不认为李肇基可以保住沈犹龙的性命,但是不曾想,李肇基竟然满口答应下来。“竟有如此把握。”赵文及问。李肇基点头说道:“那是自然,先生回去之后,也勿要多想,只需等待沈大人东山再起就是了。”赵文及皱眉,他庙算千里,往往都是他看破的,别人未必看破,因此时常可以洞察先机,但现在这个角色归于了李肇基,赵文及很是不适应,他实在不能理解,沈犹龙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而李肇基自然是有把握的,他只是在这个关键时候,不能说给赵文及听罢了,这个把握其实就在沈犹龙自己身上,沈犹龙绝食,是因为一心拥立福王,而福王却死了,而李肇基只需要告诉沈犹龙福王没死,也就是了。五天后,夏国相前来东方号拜访,一见到李肇基,便是热情满满,笑着说道:“李先生,好消息啊,大好的消息。”“什么好消息?”李肇基淡淡问道。“咱们潞王殿下还在路上的时候,南方就传来了好消息,史可法与钱谦益已经争取到了诚意伯刘孔昭的支持,他是操江提督,长江水师在其手中,有他支持,咱们大业在望呀。”夏国相说道。李肇基想了想,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但并不算什么重大的消息,只能说利好潞王罢了。谁也不知道潞王监国后,淮北军镇会有什么反应,那些实权将领可能会作乱,但有刘孔昭的长江水师,淮北诸镇的乱子就闹不到南京去。当然,这对志在当曹孟德第二的吴家父子来说是确实的好消息,长江水师在手,淮北诸镇的威胁降低很多,那么就不用花费太多力气拉拢这些军镇,就为吴家在江南一家独大奠定的基础。李肇基对夏国相一向不感冒,笑着说:“夏大人,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的吗?”“还有一个好消息,沈犹龙肯吃饭了。自从您派去的人和他说了几句话后,他的态度就软了很多,先是在房间里大喊大叫,之后就肯吃饭了,还想见平西伯。平西伯不想和他多费唇舌,因此就不见。”夏国相说。李肇基微微点头,正如他猜测的那样,沈犹龙只要知道福王还活着,就不会再闹绝食,相反,他会选择卧薪尝胆。夏国相仔细盯着李肇基的脸,想看出他的表情变化,但李肇基一副一切在我预料之中的模样,夏国相无奈,只能主动去问:“李先生,平西伯想要问问,您跟沈犹龙说了什么,沈犹龙又有什么打算?”李肇基呵呵一笑:“你让平西伯大可去见沈犹龙就是,沈犹龙一开始可能会斥责平西伯,但只要平西伯给他一个台阶下,沈犹龙立刻就会为新朝效力的。但你也要仔细叮嘱平西伯,沈犹龙可以用,但可不能信,他那是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呀。”夏国相听到这里,立刻警惕起来,问:“那李先生和他说了什么?”李肇基对夏国相说:“其实就两个字,桂王!”“桂王?”夏国相皱眉,显然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比较陌生的词汇。李肇基淡然说道:“桂王是神宗第七子,天启七年,就藩于衡州,崇祯十六年,张献忠攻陷衡州,桂王去往广西梧州避难。”夏国相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因为论起来,哪怕是福王死了,论血脉,皇位也轮不到潞王,而是该由这位桂王接任,因为桂王是神宗血脉,而潞王只是神宗弟弟的一脉。更重要的是,桂王就在广西,而沈犹龙在总督勤王事之前,就已经是两广总督了。只要沈犹龙脱身,就可以回到两广,拥立桂王登基。“多谢李先生指点,我这就回去,奏报平西伯。”夏国相说道。李肇基点头:“记着,回去之后告知平西伯,沈犹龙可用而不可信,最适合他的职位是蓟辽总督。”夏国相匆匆返回了宁远城,把在李肇基那里听到的一切告诉了吴三桂,吴三桂说道:“这个李肇基,不声不响的,又给我闹出这么多乱子来。”“伯爷说的是,这个家伙,实在是胆大包天。我看不如等到南面的事定了,咱们找个机会除掉他。只要他死了,他手下那群人群龙无首,还不随便您拿捏?”夏国相小声说道。吴三桂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个蠢脑袋都能想到的事,他李肇基会猜不到?你看他,自从交出潞王之后,哪怕有一次踏足关宁过?不妨告诉你,他连觉华岛都呆的不多,每日深居简出,据说每个两三日就要换船居住,就连他麾下将领,都不知道他具体呆在哪一艘船上。”夏国相低着头,心里对李肇基更恨了,原本在吴三桂身边,他是属于最聪明的那几个,但李肇基来了之后,平西伯已经不止一次嫌弃他蠢笨了。吴三桂坐在椅子上,仔细考虑李肇基的办法,他说道:“这一下抽了一万精锐南下,来日还要抽调更多,咱们辽西确实空虚了些。若能把粤军那几千人用起来,也不失为强援。”夏国相说:“可陈平已经拿住了粤军,我多方打听,于将军和胡将军二人自那日前去觉华岛后,就再无动静,仿若人间蒸发了。再问粤军众人,都传言是伯爷您害死了他们,想要吞并粤军,现在粤军上下,都靠向了陈平。而陈平这厮,就是个笑面虎,表面上对您恭顺,但实际上一毛不拔,您调他两千铳手上岸协防,他都不肯。粤军怎么用,根本没法用。”吴三桂无奈摇头,心道夏国相这厮是越来越蠢了。人家李肇基已经把办法告诉了他了,他却还反应过来。李肇基的办法就是让吴三桂把沈犹龙放出来,然后在潞王登基或者监国之后,封沈犹龙一个蓟辽总督,这样沈犹龙就会尝试重掌粤军兵权,那么陈平和沈犹龙就可能内斗,吴三桂也就有办法趁虚而入,就算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也可以把粤军用起来。关内。在过去的二十天里,大明一方各种势力争权夺势,但在关内,满清与大顺之间却是进行了一场枯燥无味,却很必要的战斗。双方就像是两名重量级的摔跤手,但却被蒙上了双眼,在燕山脚下这片摔跤台上进行周旋,他们都试图探明对方的实力和位置,但又要保护自己的不被对方知晓机密。多尔衮倾国而出,想要尽快结束战斗,毕其功于一役,而大顺一方不是大明,即便面对天下强军的清军,也敢应战,尤其是李自成的兵马置换完成,第一波援军抵达后,再一次尝试主动出击。因此,双方的斥候、骑兵队在燕山脚下相互厮杀着,麦田里,山谷中,树林深处,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的尸首,鲜血点缀了这片已经在夏日之中复苏的大地。到了五月十五日左右,这种消耗战终于结束了,李自成定下大计,派遣刘宗敏率领主力北上,迎战南下的多尔衮。顺军之所以主动出击,原因很多,其一,复杂而残酷的骑兵消耗战中,顺军一方逐渐落入下风。清军不缺战马,又有擅长骑射的外藩蒙古和蒙古八旗,因此占据了优势。其二,顺军侦查到了多尔衮南下和多铎西进的迹象。很显然的是,多尔衮承受了太大的后勤压力,又得到确凿的消息,陕甘顺军正在增援而来,多尔衮想要合营,在顺军援军抵达之前迫使其决战。而李自成也认为,清军若是合兵,再难击败,也想要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崇祯十七年的五月十五日,天色昏暗,温热的风从海上吹来,湿润的空气涌向了草原深入,却也带来了乌云遮天。已经接近中午,但天色已经是昏暗的模样,顺义一带,号鼓声此起彼伏,一道道灰色的溪流从营地之中流淌而出,成千上万的士兵按照各标营结成了密集的行军队形,沿着约定的路线,继续向北前进。而在远处十余里外,多尔衮身着一身精良铠甲,矗立在潮白河左岸的树林之中,背后是若隐若现的山峦,此地一片平整,最适合骑兵冲锋,从牛栏山堡一直到杨各庄,数十里的土地上,地形复杂。其中以杨各庄最为重要,这是这片战场上最大的一个村落,拥有平坦的地形,而本身却位于一处高台之上,既是村落,又是制高点,因此显得极为重要。多尔衮观察着杨各庄,忽然里面绽放出了一朵朵的橘红花朵,似乎是某种爆炸物在爆炸。紧接着,多尔衮接到了斥候的奏报,说何洛会率领的前锋七百多人抢占杨各庄失败,被后半夜提前抵达的顺军打退了回来。“去把鳌拜叫来。”多尔衮对手下人吩咐说。不多时,鳌拜来到了多尔衮面前,他被绳索捆着,身边还跟了几个两黄旗的将领。磨刀峪一战,鳌拜损兵折将,但多尔衮并未杀他,只是命人把他擒了起来,此时被带来,两黄旗的将领都担心多尔衮在战前发难。鳌拜跪在了地上,多尔衮拄着刀,看了他一会,又看了看身边的两黄旗将领,才用刀挑起了鳌拜的脸:“鳌拜,你在磨刀峪折损了数百两黄旗旗丁,你可知罪?你是先帝钦点的巴图鲁,非但不能破阵,所率兵马还铩羽而归,你可知罪?”“臣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