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聪满脸的汗珠,抱着脑袋躺在土坑里,眼神之中全是惶恐,炮弹不断从他脑袋上飞过,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炮弹划破湿润空气所留下的一道痕迹,而身边全是被炮弹打成的碎肉。噗噗的声音响起,那是炮弹落在地面上,砸出一团土,若是哐啷一声,必然是盾车或者炮车被敲碎了。马明聪瑟瑟发抖,嘴里喃喃自语不断,一会骂周博文,一会求周博文。他与在辽东被唐沐俘虏的周博文属于一个庄子的,区别是,周博文是一个光棍,而他在辽东已经娶了老婆,有了孩子,因此当周博文想要跑的时候,还与他说了一声,想和他一起跑,但马明聪一听要坐船跑,他没有这个胆子,更舍不得老婆孩子。此时他多么希望自己当时就跟周博文跑了,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忽然,马明聪意识到,周围的声音有些不对,他抬起头发现,已经没有炮弹落在自己周围了,他露出半个脑袋,借着盾车底部的缝隙看向后面,发现炮弹已经开始打击后面跟着的两个方阵,尤其是最东面的那个方阵,一颗颗的炮弹落在里面,砸出了血肉胡同来。“撤退,撤退......。”忽然有人喊叫起来,马明聪见到地上的旗丁已经在后退了,他连滚带爬的钻过盾车,就要起身跟着跑的时候,忽然脚踝被拉住了,马明聪低头一看,正是刚才用鞭子抽打自己的家伙,他的脸上全是血,双眼似乎被溅射的木屑给打瞎了,一条腿反曲着,显然已经断了。“狗奴才,带上我。”那人奋力的爬着,已经抱住了马明聪的大腿,刚才还在哀求的他,忽然骂了起来,这是因为马明聪作为一个包衣,身上没有披甲,这个旗丁抱住他的大腿,没有摸到裙甲,自然明白了马明聪的身份。马明聪没有说话,而是奋力挣扎开,旗丁一口咬在了他大腿上,马明聪另外一脚踹在了旗丁的下巴上,二人分开,马明聪龇牙咧嘴,心里暗骂着,身体向后爬去,他嘴里嘟囔着:“老子挨你的鞭子,还要救你,那不成了贱骨头么,老子不是贱骨头,老子是个人.......。”那个旗丁喊道:“狗奴才,以后别让我碰到你,老子在你腿上留印了,等老子回去,非要砍了你不可,把你全家都杀了。”在地上爬着的马明聪忽然停下,等他把脑袋转过来的时候,眼神之中多了一团火,他攥起拳头,感觉手里很硬,发现手边就是一把斧头,他一咬牙,扑了过来,一斧头砸在了那旗丁的脑袋上,连砸了几下,那旗丁不说话了,马明聪才颓然坐在地上。啊!一声尖叫传来,马明聪回头一看,盾车下还藏着一个包衣,他目睹了马明聪杀死旗丁的全过程,此时撒丫子逃向了清军一方。马明聪提着斧子追赶,此时除了杀人灭口,再无其他办法,但那厮跑的极快,周围越来越多的人,马明聪直接被绊倒在地上,脑袋摔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随即就被什么人抓住辫子拉扯到一边,马明聪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喝骂声,是用满语骂的。“穆塔!”马明聪看清了这人的脸,正是正白旗的一个牛录额真,而马明聪就属于这个牛录。多尔衮派遣藩下军队前出试探,也安排了监军,穆塔就是其中一个。马明聪看到,穆塔的耳朵里正在流血,整个人处于疯癫状态,似乎是某个炮弹近距离从他耳边飞过,给他造成的损伤,看到他那个样子,马明聪直接一斧头砸在了穆塔的铁盔上,穆塔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随即,马明聪扯下了穆塔身上的甲胄,把这个家伙扛起来,一路小跑,回了清军阵营。他心里盘算着,就算有人告发自己杀死汉军旗的旗丁,可是老子救回来一个满洲额真主子,总归能将功赎罪了吧,或者索性不承认,能在战场上救满洲主子性命的包衣,必然是忠诚的好包衣,怎么可能对旗丁刀剑相加。“我把穆塔主子救回来了,我把穆塔主子救回来了。”马明聪不断的呼喊,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救了穆塔性命这件事。藩下军队并未完全撤回,而是后退了二百步,而左翼的那个天佑军的方阵,在后退之后,重新整顿,挪移到了右翼位置,避开了来自侧面的火力。孔有德派人清点了伤亡,推盾车的包衣死了三百多,但大部分是被自己人杀的,前队的铳手、弓箭手死了二十多,伤亡最大的是天佑军,有七十多人死亡,重伤亦有三十多。就在孔有德犹豫要向阿济格报多少才能退下去的时候,就听到身后就急促的马蹄声,孔有德看了一眼旗纛,竟然是阿济格亲自来到了前线。“孔有德,你怎么样?”阿济格驻马于孔有德面前,直接问道。自从皇太极死后,满洲对汉军旗的尊重越发少了,阿济格以往怎么也要叫一声恭顺王的,现在却变成了直呼其名。孔有德拍了拍自己的臂膀,说道:“王爷,我就是被石头子咬了一下,不打紧。”阿济格点头:“很好,你立刻收拢两军,继续进攻,我把两蓝旗的盾车抽一百辆给你,左翼全军也会跟随往前压,你一定要拿下敌人的工事。”孔有德指着远处的丘陵,说道:“王爷,那里流贼布置了红衣炮.......。”“你不用去管,我已经命令苏克萨哈带兵去抢山了,你们一起行动,你利用他冲山的这段时间整顿军队,他拿下敌人火炮,你立刻拿下拿下前沿的高坡。”阿济格说道。孔有德远远眺望,发现果然有近两千兵冲上了火炮阵地,看旗色是从两蓝旗里抽调的。顺军右翼的主阵地上,张鼐眺望着火炮阵地,那里已经开始了激烈的战斗,张鼐关注着,也紧张着,他会用望远镜查看细节,但也会忍不住把整个战场圈在眼眶里。两蓝旗的甲兵正在如同海浪一样冲击着火炮阵地的防线,他们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因为可以轮流进攻。火炮阵地是苏亚雷斯选的,可以侧射进攻右翼的敌人,而且也足够隐蔽,这一点在战斗爆发之初发挥了重大作用,藩下军队的第一次进攻,几乎就是完全被苏亚雷斯的火炮击退的,张鼐趁机派骑兵出去,把孔有德所部的盾车烧了个七七八八。但火炮阵地距离核心阵地比较远,顺军没有火炮可以掩护其侧后,而张鼐在那里布置了一千人,原以为够了,但现在看来,远远不够。箭矢与铅弹在空中交织着,长矛与大刀在剧烈的碰撞,无数的人涌了进去,然后倒下,但产生的空缺立刻被人填补上,张鼐在望远镜里亲眼看到,火炮阵地最前沿的栅栏,一个被打开的缺口里至少填进去了上百人。“妈的,什么情况,真夷打仗也这么下死力气了?”张鼐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他难以理解眼前的一幕,看向了唐通。唐通脸上堆着笑,借来张鼐的宝贝望远镜,看了看战场,尤其在那个缺口盯了好久,才是说道:“义侯,那是真夷不错,却不是寻常的真夷,应该是野人。”“野人,什么野人?”张鼐问。唐通说:“义侯,东虏是从白山黑水林子里走出来的,以往被咱们称之为女真,女真又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前两个被老奴统一,成为了现在的满洲,而后面的则在更北面的林子里。东虏和大明作战的时候,总会有损伤,为了补充丁口,就会深入北境,抓捕野人女真,这些人进了八旗,就成了披甲兵,因为野蛮,所以打起仗来不要命,往往冲锋在前,做死兵来用。”张鼐说:“东虏麾下有多少这种兵?”唐通说:“这难说,我听人说,去年的时候,东虏还深入黑龙江,抓了很多来,估计都在这里了吧。”“唐通,你立刻带兵,前去支援。”张鼐犹豫了一会,但他看到了那个缺口又有两三百披甲兵冲了进去,他实在忍不住了。其实对他来说,丘陵山地里,只需要部署些斥候,防止敌人绕后就可以了,是苏亚雷斯为了发扬炮兵火力,非要在那里安排阵地。现在炮兵阵地被攻,张鼐实在坐不住了,他把苏亚雷斯的炮兵视为珍宝,安排了李来亨带人去协助,带去的都是顺军的老本部队,不论是兵,还是炮,张鼐都不想有所损失。“义侯,我要带人守住那里吗?”唐通问。张鼐说:“你到了之后,问一下苏亚雷斯.......。”张鼐看重炮兵,是因为炮兵的巨大威力,因此他很看重苏亚雷斯这个洋将的看法,但现在他犹豫了,他说道:“不,谁都不要问,不要问苏亚雷斯,那个家伙只在乎他的火炮能不能打中敌人的腰子,也不要问李来亨,这个家伙热血上头,不会说一个怕字,你去了之后,就按照我的命令,把他们接应下来。”唐通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他可不想带着自己的老本和一群不怕死的野人鞑子拼个你死我活的。随即,唐通带了骑兵和步兵各一千人,飞快驰援右侧的炮兵阵地,等他赶到的时候,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苏亚雷斯坐在炮兵阵地后面,脑袋靠在一辆弹药车上,唐通以为他受伤了,过去一看,这家伙浑身上下一点血腥气没有,相反,他嗅到了浓烈的酒气。而在苏亚雷斯的身边放了三个皮囊,还有散落满地的花生壳,他看到唐通,挪动了一下肥硕的屁股,摸了摸怀里,又掂量了一下皮囊,摊开手说:“我亲爱的唐,很抱歉,我没有酒和花生招待你了。”二人经历了磨刀峪一战,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唐通并不在于苏亚雷斯的无礼,而是说:“你一直在这里喝酒?”苏亚雷斯说:“不然呢?我的炮兵可以很好的完成任务,他们打的只是死目标,而鞑靼人攻来的时候,他们的炮口前当着我们战友的脑袋,大家都很无聊。”唐通想起了战前苏亚雷斯的布置,这个家伙在右翼前的空地上布置了一些用石灰、油漆弄出来的标志物,非常的显眼,而在刚才盾车进攻的时候,火炮打击的就是那些标志物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