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军骑兵向费雷拉营方阵投射杂物之前,杨彦迪是不相信仅凭骑兵可以冲破费雷拉营方阵,毕竟这是由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其中很多人是经历无数恶战的澳门雇佣兵,最次的,也曾经参与过清河一战。但事实证明,没有完美的阵型。只不过,杨彦迪没有任何的恐惧和慌乱,在本阵军官们不知所措的时候,杨彦迪下达一个令手下军官们都迟疑的命令,本阵东面的四个连步兵向费雷拉营方向开火。毫无疑问,清军骑兵会驱赶溃兵冲击己方阵型,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分敌我的进行射击阻拦。费雷拉营的营长官此时就在杨彦迪的身边,与很多人想象的不同,线列步兵的作战基本单位是连,当进行大编制作战的时候,比如师、旅级作战,营团级长官会作为助手呆在主帅的身边。这是费雷拉营方阵士兵的幸运,因为他们的长官是张佛。张佛是澳门人,早年为了生存皈依天主教,教名亚当。他是费雷拉的朋友,也认识何良焘,在进入东方商社的军队之前,张佛在澳门大炮台工作。早期,张佛隶属于费雷拉的雇佣兵分队,协助东方商社作战,而随着东方旅建立,商社陆军正规化,张佛被迫做出选择。费雷拉手下的那群信仰天主教的雇佣兵被单独挑选出来,他们可以作为教官教授新兵战斗技巧,但不能向新兵传教,亦不能担任军队的正式军官。只不过,东方旅扩张太快,极缺基层军官和老兵,不能就这么简单的因为信仰问题不用这些人。于是李肇基给了他们两条出路,一是把当时东方旅的一个后备营改编为费雷拉营,一切澳门或者南洋招募来的天主教士兵和军官都只能在这里面服役。而如果这些人不想因为宗教而限制自己前程的话,那就要做第二个选择,改信。张佛就是选择第二条路的人,他当初皈依天主教,并非因为信仰天主,而只是为了在澳门好找工作罢了,为了证明自己改信了,张佛不仅恢复了原有的姓,就连名字都改了,以佛为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再信仰天主教。实际上这还是杨彦迪帮他改的名字,如果按照他的意思,他要叫张佛祖的。因为改信,张佛可以在其他营伍担任军官,在东方旅登陆辽东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位连长了。因为熟悉费雷拉营的很多人,且得到了杨彦迪的信任,在费雷拉担任观察员前往大顺时,张佛就代理了费雷拉营的营长官。“你在命令我们向自己的士兵开火吗?”张佛抓住杨彦迪的手,认真问道。杨彦迪神色冷淡:“张佛,你在质疑我的军令吗?”张佛低头,不敢面对。如果说东方旅的编制、规章制度是李肇基主持编成的话,那杨彦迪为这支军队注入的则是血性和规矩。杨彦迪一向以铁血手段治军,违抗军令,是可以直接处死的。“给我一个机会,我有更好的办法。”张佛恳求说道。杨彦迪并非冷血之人,他说:“张佛,我命令你,指挥后队,抗拒敌骑。”张佛接到了命令,立刻去办了,此时费雷拉营方阵已经完全崩溃,大量的溃兵向着空心方阵涌来,而许多清军骑兵就跟在后面,吆喝着,喧嚣着,在铁蹄溅起的尘埃之后,则是更严整的阵型,规模更大的骑兵。“第三排,举枪,吊射!”张佛当即下达了命令。第三排士兵纷纷按照张佛的命令,对着半空打出了一轮齐射,这是关键的一轮齐射,拯救了很多溃兵的生命,虽然其中的伤员只不过多活了片刻罢了。溃兵们从距离九十米的地方逃向空心方阵,忽然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火枪齐射,眼睛看到友军笼罩在了硝烟里,吓的立刻就趴在了地上,他们知道,如此近的距离,火枪的齐射比后面的骑兵追杀要危险的多。当然,如果真的是正面齐射,他们的反应根本来不及,幸好,张佛用一轮毫无意义的吊射,吓住了溃兵。紧接着,前两排四个连的步兵打出一轮齐射,溃兵们听到脑袋上子弹嗖嗖的声音,更是不敢起身,趴在地上捂住脑袋,随即就是长达十分钟的乱枪自由射击。紧随其后的岳乐部骑兵被这轮乱枪放倒很多,而阿巴泰派出跟上的骑兵随即也不敢靠近,空心方阵再次恢复了宁静。杨彦迪立刻安排方阵向东移动,先是把趴在地上的溃兵收拢进方阵,然后把伤兵抢救了进来。费雷拉营方阵包括了费雷拉营的猎兵连和掷弹兵连两个连的大部分士兵,一共一百八十人,经历了清军骑兵的冲杀和溃散后的误伤,一共有四十二人当场阵亡,还有六十七人受了致命伤或者无法移动的重伤,另有数十人轻伤。但谁这只是费雷拉营灾难的开始。杨彦迪把两翼散兵都收拢了回来后,就准备向渡口方向撤退。他本次出击,原本计划是以步兵破坏清军的重炮,尽可能杀伤清军骑兵,然后防守渡口,但打到现在,弹药已经损失了大半,更是产生了一百多伤员,杨彦迪修改计划,准备先回渡口,安置伤员,补充弹药后,再行作战。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步兵们的脑袋上忽然响起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随即一枚实心炮弹打在空心方阵中间的空地上,溅起了一大片的沙尘。因为沙土松软,也因为红衣炮占据高地的因素,这枚炮弹并未形成跳**,但仍旧凭借强大的势能,从沙土里钻出,蹦蹦跳跳的向前翻滚,把一个士兵的小腿撞断,才停止前进、紧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的炮声传来,不断有炮弹打进方阵之中,杨彦迪亲眼看到一枚炮弹打在了后队的队列里,打出了一片腥风血雨,至少有四个士兵的身体被砸碎,还有飞起的手臂和脑袋。而敌人所在的位置清晰可见,就位于南面的沙丘之上,一团又一团的炮口火焰在那里绽放,每次都会有一枚实心炮弹飞射而出,打在队列之中。而此时的步兵处于绝对不利位置,就连阵型就是不利的。当初为了配合两翼小方阵作战,杨彦迪摆出了两个营级方阵,随着方阵合拢后依旧可以为两翼提供火力支援,新出现的团级方阵并非是正方形,而是长方形。前后各是四个步兵连,又把补充进来的士兵统统放在前后。假设一枚炮弹拥有足够的动能,是可以一口气打穿一百多人的。“敌炮兵阵地,六点钟方向,距离,九百五十米,高差十五米......。”杨彦迪的副官给出了一个相对准确的数字,所有的军官都看向他,期待他的抉择,显然,就地等待无疑于自杀,没有任何步兵可以承受的住炮兵的长时间轰击。“我们现在应该转向,先向东撤大约四百米,然后转向撤向渡口。或者承受着伤亡,直接撤向渡口。”张佛对杨彦迪说道。这里的地形起伏不断,而石廷柱把炮兵布置在了最高的大沙丘制高点上,张佛的意思很明确,需要先向一侧挪移,利用一道沙梁,避开清军炮兵射界,然后再向渡口方向撤退。如果直接撤向渡口,就要一直走出清军火炮的射击范围。但是很显然的是,清军的骑兵不会无动于衷,他们会不断通过冲击,迫使方阵停下,或者降低行军速度,让红衣大炮拥有更多的射击窗口时间。杨彦迪没有犹豫太久,眼睁睁看着几枚炮弹在方阵上打出了两个血腥的缺口,他立刻命令:“张佛,你带左翼两个连,立刻发起对敌人炮兵的冲击。”“是,将军。”张佛立刻答应说道,但他转而又问:“那其他人呢?”“你不要管,立刻行动。”杨彦迪命令道。随即,张佛带上了方阵南面的两个连,立刻转向,排列成了四个半连纵队,每个纵队二十五人,直接冲进了缺口。杨彦迪又对身边两个军官下令,命令其各带前后各四个连,对清军炮兵发起冲击。而他则亲自带收拢来的两个猎兵连和右翼两个步兵连作为后队,压阵跟进,防止清军骑兵的驰突。张佛带领两个步兵连列队冲击着,以进入两道沙梁之间,就立刻,他转过身,看到了组成方阵前后面的步兵已经跟随而来,就在自己两翼,以纵队冲击,且向两翼散开,既护住两翼,又可以随时应对来自两面的骑兵的冲击。但当他看向后卫部队的时候,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也因此,张佛与费雷拉怨恨的杨彦迪一辈子。杨彦迪亲自带四个连以横队作为后卫,掩护全军行动,但他们也在向清军的大沙丘方向挪移,而那些重伤难以跟随的士兵直接被杨彦迪扔在了原地。啪嗒!张佛的军靴踏碎了地上的一块冰,他咬牙自语:“杨彦迪,你的心,真是比冰还要冷!”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事实上,杨彦迪正是担心他阻挠,才第一时间命令他发起冲击。张佛只能继续前进,他拔出佩刀,把自己的帽子高高挑起,大声吼道:“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冲上去剁了那群狗汉奸!”附和他发出怒吼的,不仅是张佛麾下的两个步兵连,还有两翼冲击的友军,一千多名士兵发出怒吼的,压盖住了清军红衣炮发射的声音。杨彦迪扔掉了自己的伤员,率领四个连的步兵跟随张佛发起了冲击,其速度也很快,占领了一处小沙丘作为制高点,而清军的骑兵此时也冲杀而至,因为阿巴泰把骑兵分为了数队,最先抵达的只有四五百骑兵。杨彦迪没有命令组成方阵,而是命令士兵全部开火。借助地形,四个连形成四排横队,因为后面站的高,前后站的低矮,所有人都可以进行射击,火力优势得到了最充足的展示,仅凭三百多杆枪,杨彦迪就打崩了清军的第一波冲击,随即继续转向发动冲击,仅仅留下一个猎兵连以散兵阵型对付那些试图靠近的小股骑兵。而在沙丘之顶,爆发了一场血腥但是谈不上惨烈的战斗。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是李肇基给予东方旅全军的训诫,这并不意味着东方旅是一支喜欢拼刺刀,擅长拼刺刀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