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这是李肇基对商社陆军的训示,也是军官们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却并未写进《步兵操典》里,而李肇基教育军官的演讲、论述之中,都不遗余力的告诉军官们,要让你的士兵多上刺刀冲锋,但千万不要让他们真的卷入刺刀肉搏战之中。李肇基与这句话的主人,俄罗斯名将苏沃洛夫一样,都是坚定的火力至上主义者,当然,李肇基不会像苏沃洛夫那样,自己掏钱让其他单位的友军进行实弹射击,并且谦卑的恳求对方的主将答应。刺刀冲锋是士气的象征,是展现士兵勇气的办法,是让一支军队获得进攻欲望的方式,但绝对不是一种值得推广的战术。李肇基无数次的叮嘱自己的军官:当你的士兵上刺刀的时候,应该刺穿敌人的后心,戳进敌人的屁股,而不是与他们进行肉搏战。张佛是坚定的执行者,他带领士兵冲击到距离清军阵地只有一百米的距离上,然后命令所有人把子弹打到剩余最后一发。之所以这个距离,是因为李肇基在步兵操典里规定不允许主动进入一百米之内。清军的火炮忙着降低炮口,装填霰弹,而其余的汉军旗士兵则以鸟铳、弓箭或者三眼铳还击,但随即就遭受了两个步兵连的冲锋,他们在枪膛里装填了最后发子弹,排列出横队,以最无畏的精神和严密的阵列发起冲击,并且在距离十米的时候,打出了最后一轮齐射,然后把直塞式刺刀塞进炽热的枪膛,挺起刺刀发起了冲击。与此同时,左右两翼的步兵也以火力在远距离射击了清军的炮兵阵地。雪亮的刺刀从浓烟之中冲击而出,直接冲垮了清军最后一点抵抗意志,正如李肇基告诉军官的那样,士兵们的刺刀刺穿的是敌人的后心,只有很少的人与冲进阵地的步兵进行肉搏战,石廷柱第一时间就跑掉了,因为两翼还有更多的士兵在进行包抄。两翼的友军冲击抵达的时候,前排的士兵同样也上了刺刀,这是践行李肇基的战术思想:进攻必须以刺刀冲击结束,哪怕因为追赶不上敌人,让刺刀处于无用之地。当石廷柱的炮兵阵地被占领后,真正的战斗就结束了。张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把命令士兵把所有受伤的清军刺死,把红衣炮里装上十倍的火药,用木头塞住,以此造成炸膛。缴获的武器也一律损毁,鸟铳被折断、折弯,三眼铳和佛朗机的子铳被带到远处埋掉,火药和炮车也一把火烧掉。做完了这些,他收拢了部队,交给了副官,踉跄走到进攻的出发地,看着满地的尸体,跪地痛哭。杨彦迪没有安慰,也没有制止,而是在破坏了清军火炮阵地之后,收拢了所有人,退回了渡口。被扔在原地的伤员在战斗一开始就被清军的骑兵淹没,大部分人被清军杀死在当场,有些伤员还受到了残酷的折磨,让费雷拉营成为了这场战役伤亡最大的营。而清军除了杀死伤兵泄愤,没有任何办法,他们的战马没有办法在沙丘上冲击,甚至连快速行进都做不到,而失去了红衣炮之后,也难以对付结阵而还的步兵当阿巴泰带人率先赶到渡口,发现没有修好的四分之一桥梁就在南面这一侧,除了冒着枪炮烧掉了一批修桥材料,再没有其他收获。杨彦迪领人到了渡口,命令全军列方阵,然后坐在地上休息,他没有让人救火,甚至不让费雷拉派来的人救火,而是为士兵提供干净的水、食物,治疗受伤的军官和士兵。等到休息完毕之后,他又带着三个营回到战场,把战死者的尸体收敛了回来。杨彦迪命人统计了伤亡,虽然此次伤亡比之清河一战要小一些,但因为出战部队少,伤亡率却是很高。有一百四十七人直接战死,另有三十二个失去行动能力的重伤员和十四个无法再进行战斗的中度伤员。另外有二十七个人失踪了,这些人中只有少量逃离战场的,大部分是作为伤员被满洲八旗劫走的。“张佛,费雷拉,我要亲自驻守渡口。这是我写的战报,你们二人之中找一个随骑兵前去报告,剩下一个人协助我。”杨彦迪淡淡说道。二人的脸色都是难看,无论在军中还是商社其他部门里,信仰问题都是一个问题,但在行政、贸易部门里,这个问题并不突出。毕竟商社大部分人都是做对外贸易的出身,很多人为了生存,会选择皈依各类宗教,天主教、新教以及南洋土人的天方教,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假装皈依,或者浅信者。但在军队里,这就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因为一支军队就只能有一个信仰,东方旅的信仰是供应他们吃喝拉撒的李肇基,不是这个世界上什么杂七杂八的神仙。杨彦迪尤其支持这种严酷的宗教政策,而这次浑河渡口战役里,他的指挥,被早就厌恶其宗教歧视的费雷拉和张佛二人认为是恶意的。但杨彦迪不在乎这些,甚至还主动让二人之中的一个前去汇报。最终,费雷拉选择让张佛去,毕竟他亲自参与了那场战斗。在武靖营南二十里的官道上,张佛见到了李肇基。顺军和东方旅已经合营,相互掩护前进,在白天的时候,顺军骑兵会四散开,驱离骚扰的清军骑兵,掩护步兵和炮兵以较快的速度纵队前进,而东方旅则会选择一个合适宿营的地方,先行前往占据,修筑工事,负责夜晚防守,让顺军的骑兵可以度过一个相对舒适的夜晚。即便如此,受限于辎重的拖累,东方旅一天也只能行军二十公里左右,但没有人想扔掉那些辎重,辎重车里装运的是战斗用的弹药,此次行军得到的金银还有缴获的贵重物资。夜幕将领,李肇基在灯火之中看完了杨彦迪写的战报,他微微点头:“我知道了,浑河渡口一战,你们打的很好,消灭了清军的红衣大炮,我们南下再无重要威胁了。”说着,他示意张佛坐下,说道:“对于杨彦迪的指挥上的过失,我认为不存在。如果是我,我可能做的更为绝情,我会给所有伤兵一人发一颗手雷,然后拿走他们的其余弹药。让他们和清军同归于尽。所以我不认为杨彦迪有错,因此也不会处置他,但费雷拉营的士兵是为商社战死的,所有士兵都会得到一样的抚恤,这一次,我们是与民族的敌人作战。他们之中的汉人血脉重过他们的信仰,他们之中洋人对我们的帮助,重过与我们血脉差异,因此我可以给予他们一样的待遇。”费雷拉营虽然现在属于东方旅的常备营,但却并非算作商社的经制之师,而是依旧算作雇佣兵。区别就在于,每一个为商社战死的士兵,无论是来自哪个省,来自哪个民族,都会在得到抚恤金的同时,得到一块熟田。商社每年还会为阵亡士兵的家属提供一份补贴,一直持续到孩子成年或者妻子改嫁。但雇佣兵不同,他们只会得到一份全额的抚恤金,交给他们在入伍的时候指定的人或者机构。因为雇佣兵中很多人没有家眷,或者家眷在远方,而商社不会允许雇佣兵之间互为受益人,因此指定的受益者更多的是澳门的天主教会。但很显然的是,商社不会给教会提供土地和补贴,因此李肇基的安排更多的是一种安慰性质的。“可是,很多士兵是因为杨彦迪的错误指挥而死的。”张佛说道。李肇基点点头:“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指挥吗?难道因为某个错误,指挥官就要受到严厉的处罚?我问你,我可以凭借你提出的错误的处罚杨彦迪,但我呢,谁来处罚我?清河战场上多出的十几条冤魂,和那二十多个残疾的士兵,难道不是我的指挥失误吗?”李肇基的话,问的张佛失语。在清河一战中,李肇基也存在着指挥失误,其中最大的失误就是在面临清军骑兵冲击的时候,他没有承受住压力,命令第三排的士兵也可以参与到射击之中。因为这个错误的命令,导致第一排的人被后排的人打死,或者枪口喷出的火焰弄瞎了他们的眼睛或者耳朵。见惯了生死的李肇基把这些当成了成长的代价,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好了,你回到自己的岗位吧。”李肇基不想与手下争辩太多,于是说道。唐沐送走了张佛,问道:“大掌柜,如果是你,你真的会那样做吗?”“如果?你不身处在那个环境里,你怎么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如果是我,我可能还会被吓的屁滚尿流,或者吓的不知所措。这也是如果。我不知道同样的环境里我会怎么做,但只要胜利了,那就是对的。但面对张佛,面对所有质疑杨彦迪指挥的人,我都必须那样说。我必须以更为残酷的姿态,来增加杨彦迪指挥的合理性。因为我是他的长官,在他取胜的时候,应该包容他的瑕疵,担当起那微不足道的错误。”李肇基认真对唐沐说道,看着唐沐激动的眼神,李肇基补充说道:“以后我也会对你这样的,你也要对你的手下这样。作为上官,不要吹毛求疵。更不要对有功人员从吹毛求疵。”“是,大掌柜,我明白了。”唐沐立刻点头。接下来就是紧张有秩序的后撤,马步炮结合的大军再没有任何一点缺憾,尤其是面对清军只有骑兵的情况下。而渡过浑河之后,整个辽东就再无任何天堑,寒冷的冬季是辽东的枯水季节,那些河流要么断流,要么低水位,都可以渡过。而只要再等二十天,更是全面的封冻,大军行动起来,如履平地。等到大军完全渡过浑河,追逐在身后的清军主力骑兵也不见了,斥候发现,骑兵们涌向了辽阳城,而大军顺利与海城的郭升、王,兴部完成了汇合,规模更是扩张到了一万多人,就再也关外这支军队可以解决的了。李肇基没有忙着从海城后退,而是调动部队,做出了攻打辽阳的姿态,以配合大顺方略,迫使清军从关内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