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温百陵,好大的口气!”一大腹便便的男人推开身边的瘦马,肥胖的双手拨拉着身上的酒水,不客气的说道。“我温百陵不仅口气大,而且还惹人烦。白秀青,你若是不服,也一并出来说话。不知没了郑家这头老虎,你这狐狸还能逞什么威风。”温百陵在外面也能听到里面说话,回应的更是挑衅意味十足。这名为白秀青的商贾作势就要起身,程璧却拉住他,说道:“白兄,莫要生气,我来应对。”程璧起身,拍拍身边的瘦马,说道:“将我的酒温上。”说罢,他打开了窗户,却也不出去。眼前是一艘高大的游舫,一个青衣老者坐在二楼的躺椅上,斜瞥着他,根本不把程璧放在眼里。“看起来,温先生是不想赴松江之约了。”程璧说道。温百陵淡然一笑:“区区一个李肇基,算什么东西?他不会以为自己有几艘船,就真的能取郑家而代之了吧,笑话!李肇基也就是个.......。”温百陵狂言讥讽着,却是听到咣当一声,就见程璧已经关门进了游舫,留下他一脸尴尬。而旁边的窗子忽然打开,程璧探出脑袋了,说道:“我本以为,你这个人只是傲慢,却不曾想如此狂妄,若你哪日知道错了,便可来松江寻我。”说罢,程璧命人开船,沉壁游舫,缓缓北上了。“痴人说梦!”温百陵怒吼回应,但他的声音却被冲散于这段运河的嘈杂之中。与程璧一样,温百陵也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富商,尤其是在浙江极是有名,早些年,他便是与郑家有来往,和郑家相互合作。郑芝龙一直想把手深入江南,却一直不得,但因为温百陵,却在浙江大有影响力。郑氏海商集团有山五商和海五商,其中山五商设立在杭州,专门收购江浙的生丝等货物,然后运输至福建厦门,交给海五商,前去两洋贸易,赚取高额利润。温百陵便是郑家在浙江最大的合作伙伴,现在郑家倒了,温百陵直接接管了杭州的山五商,连入了六艘大船,前去了日本贸易,补上了因为郑家崩溃而造成的日本市场上大明商品的缺额。年前大明完成改朝换代,温百陵四处联络奔走,又搭上了江北四镇的刘泽清,大规模进行浙江至淮安的贸易。弘光朝江北藩镇林立,还有督抚控遏,自长江至徐州这一段的漕运,各家都是在设卡收税,导致漕运贸易大不如前,温百陵如此操作,大赚而特赚。他自恃有刘泽清的庇护,行事毫无顾忌,这次程璧联络闽浙江南参与海贸的各家,与东方商社一并交涉,程璧有心邀请温百陵这等大商家参与,却被温百陵傲慢拒绝了。回到船上的程璧对人群之中的一个中年男人拱手说道:“何先生,您可听到了,我是诚心邀他,他却不知好歹。在李大人面前,烦请您帮我说几句实话,他不来可不是我程璧在作怪。”那中年男人攥着酒杯,已经半醉了,他便是何斌。弘光朝廷建立后,在大明境内调查郑家贸易网络和人脉,筹措接管的也就是他了。此时他哈哈大笑,说道:“程兄,你可是大掌柜的座上宾,他哪里会疑你。刚才温百陵那样傲慢,我也就不用瞒着了。俗话说,杀鸡儆猴,他温百陵就是那只鸡,您刚才话说的没错,他会来求您的,或许不会很久。”程璧闻言,哈哈一笑,说道:“那我就静候了,到时候,好好杀一杀他的威风。”且说温百陵被程璧惹的发怒,再无游玩的心思,杭州城内的家,就见家门口停着两顶轿子,倒也朴素,温百陵还想着,是不是什么人找上门求助,此时他可没什么接待的意思,于是命随从不要停,从后门进府,但经过那轿子的时候,却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温辅回来了吗?”温百陵掀开轿帘,问道。那几个人见到是温百陵,立刻说:“不仅二掌柜回来了,三掌柜也来了。”温百陵脸色大喜,说道:“真是双喜临门呀。不对呀,温辅回来了,怎么外码头不见咱的船队。”“船队出了大状况了......。”回应的人连头都不敢抬。温百陵一听,不顾轿子没有停稳当,就直接跳了下来,差点摔在地上,他不顾仆役的搀扶,甩开袖子,直接进了家。“温辅,温辅,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温百陵迫不及待的吼叫起来,一时之间,温家充斥着他的声音。到了堂内,两个掌柜已经跪在地上,温辅是二掌柜,负责前去云台山贸易,船队走运河,在镇江入长江,出海至云台山,然后再前往淮安。而三掌柜温助则是负责海船队,去年就运货去了长崎,一共六艘船,年前派了一艘船回来,说是贸易非常顺利,利润很高,但因为是第一次前往长崎贸易,货物未曾清完,因此三月才会回来。跪在地上的温辅瘦脱了形状,脸上还带着伤,一只臂膀吊着,极为凄惨,而温助倒是没有那么惨,但整个人惶恐不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身体不住的颤抖。温百陵对二人实在是太熟悉了,立刻就明白肯定是遭了大难了。“老爷,咱北上云台山的船队被人劫了啊!”温辅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鞭伤:“是东方商社的海军劫的,您瞧他们打的小的身上,全是伤啊。”“在哪里劫的?”温百陵问。“就在云台山,咱们的船队都要入港了,忽然有四艘船出来,喊话让我们出示行水令牌,咱们哪里有那玩意,给不出,他们就直接开炮,让我们投降。”温辅哭喊说道。温百陵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蠢货,你就不会出示东平侯给的手令吗?”“小的出示了啊,人家直接把手令撕了个粉碎,这不出示还好,就是因为出示了,才被一阵暴揍。”温辅捂着脸,满脸委屈的讲述着当日的遭遇。“该死的东番贼,胆大包天,连东平侯都不放在眼里。温辅,你有没有告诉他们,船上的货物有东平侯定的?”温百陵又问。温辅说:“说了啊,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们根本不在乎东平侯怎么着,还把小的几个送去了淮安。说有本事去找东平侯说理,让他做主。”温百陵一听这话,怒道:“那东平侯怎么说?”温辅脑海里浮现出这一段记忆,满脸惊恐,说道:“老爷,东平侯听了小的话,一阵暴打啊,打的比东番贼还厉害。他还不断的咒骂您,问你为什么不买东方商社的行水令牌,若是买了,不就没有这些乱子了吗?还说,让您必须在四月之前送十万石粮食到云台山,若是送不去,您就只能见到少爷的尸首了。”咣当一声,温百陵直接摔在了地上。对于东平侯刘泽清,他实在是太了解了,这个人就是个人渣恶棍,毫无底线的渣滓,心胸狭小,为人歹毒,就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若不是有这股子无耻劲,他也当不上江北四镇的东平侯。但温百陵当初选择与其合作,就是看中刘泽清胆大包天,就他那点藩地、军队,哪里需要那么多粮食布匹,还不是要走私到大顺那边去。却不曾想,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又极度无耻的人,竟然惧怕东方商社。“老爷,您消消气,您起来,在地上躺着,坏了身子......。”温辅和温助一人一边,把温百陵搀扶起来。温百陵一手抓住温助的臂膀,问道:“温助,长崎那边有什么事?船队不会也被东方商社给劫了吧。”温助微微摇头,温百陵长出一口气,一阵庆幸,但温助下一句话却让他差一点晕厥了过去,他说道:“我们的船队全数被封锁在了长崎港里,因为咱们没有买东方商社的行水令旗,他们说出来一艘打一艘,一个人,一块板都回不来浙江。”“他们还敢封锁长崎港?”温百陵完全不敢相信。温助点头:“自去年十一月份,长崎港就被封锁了。不分昼夜,港外都是两艘船,都是筷子船,上面都有大炮,咱们的船,打不过,也跑不过。小的实在是没办法,不敢拿船队冒险,就坐上程家的船,从长崎回来报信,他们买了东方商社的行水令牌。出了长崎港,双方船只靠近,检验令牌之后,就放行了。”温助所说的筷子船,就是双桅纵帆船,这是商社海军的主要力量,纵帆船速度快,逆风航行优秀,还可以安置轻便火炮,也有一定的载货能力,因此被广为使用,是维持商社海上存在的重要力量。且不说商社只有一艘济州岛号重巡,哪怕日后有多艘,这类海上存在的任务,依旧要被纵帆船这类舰船执行。“行水令牌,行水令牌,怎么都要这令牌!”温百陵怒道,他一脚一个,把两个掌柜踹翻在地,骂道:“当初郑家的令旗都没这么大的权柄!管不着我们去江南的船,他李肇基凭什么!”李肇基敢对大明沿海的船只收保护费,凭借的除了海军的实力,就是对大明的超然地位。郑芝龙算得上强凶霸道,但一切霸道也是图财图富贵,他水师再强,也不敢去封锁长崎口岸,不然日本怎么会与其贸易。他在福建纵然权势滔天,也不敢在江浙沿海动手,否则应对不了来自大明士大夫的压力。但李肇基不用在乎这些,他与日本早已敌对,封锁长崎没有任何的后果,至于江南士大夫的压力,李肇基更不需要在乎,难不成这些人敢在大顺泰山压顶,大明朝不保夕的时候再在海上树立一个强敌?温助说:“老爷,现如今这海面上,东方商社的行水令牌就是这么厉害,哪有敢不买的,做买卖的,和气生财,谁愿意和他们硬碰硬?”温辅也在一旁敲着边鼓,说道:“是呀,老爷,别说咱们了。东平侯的船出入云台山,也要有令牌。小的还听说......听说流贼那边也是,想来南北两京的老爷们,对李肇基的强凶霸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爷,您快点想点办法呀,少爷可还在淮安,东平侯那样的人........。”话已经不需要温辅说的太清楚了,温百陵立刻起身,吼道:“备船,要快船,沿着运河北上,去追程璧的游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