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松江府的地牢。地上胡乱的就是一堆干草,几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靠在上面,他们围成了一个半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一个缺了口的破碗,里面黑乎乎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但对于牢房里的老鼠来说,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几只老鼠探头探脑的走了出来,警惕的小畜生们仔细打量着牢房里的人,不时发出吱吱叫声,但没有任何反应,地牢里的人像是死了益阳。在试探了几个来回后,这些老鼠终于凑到破碗边,享受着里面的食物,就在它们满意的填饱肚子的时候,一件衣服盖了下来,至少有三只老鼠被扣在了下面。牢房里一瞬间像是爆炸了一样,那几个刚才死了的男人现在全都扑了上来,有人直接伸进衣服里,抓了一只老鼠,不顾一切的咬掉了它的头,然后撕扯着肥嫩的老鼠肉。温暖的血液和鼠肉虽然不多,但足以慰藉饥肠辘辘的肚皮,只不过,有四个人参与了伏击,最终只得到了三只老鼠,那个什么没得到的立刻与同伴厮打在一起。他们互相抢夺,殴打,脸上都是淤青和血液,老鼠被分尸,抓住老鼠的手被咬烂,四个人全都变成了恶魔。而塔斯曼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嘿,你们不要打了,我们怎么了!”塔斯曼扑上去,想要拉扯开众人,他感觉浑身酸软,肚子咕噜噜的乱叫,脑袋也昏昏的。因此他非但没有把打斗的人拉开,反而摔在地上。众人一直把老鼠全都塞进肚子里,才想起塔斯曼,把他扶起来,靠在墙壁上,说道:“塔斯曼船长,您醒了,我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们这是在哪里,我们不是在喝酒吗?”塔斯曼问。塔斯曼想起,那日他求了莫德尔许久,才得以前往拜访东方商社的老板,他希望与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探索一下航海和船只的技术。探索南方大陆回到巴达维亚的他,看到一艘悬挂青龙旗的船只停泊在巴达维亚。上面有着复杂的船帆和绳索,有些功能他都不清楚。还有巧妙的舵轮,一个人就能操纵船舵的运作,而不是很多人一起推动舵杆,这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技术,对于一个自幼生产在远洋船只上来的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在那艘船完成船底清理,进行试航的时候,他以官方的身份登船,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速度,也听说,这一切的技术进步都是来源于一个叫李肇基的人。塔斯曼对他充满了崇拜,于是借着这次北上探索机会,来到了松江。但却因为一个意外,导致了枪支走火,幸好那个身处高位的男人没有为难自己,但也断送了与他会谈的最好机会。“是的,我们就不该去喝那该死的酒。”一个人恶狠狠的说道,一拳砸在了牢房的墙砖上,言语之中全是懊悔。那日莫德尔会谈结束后,塔斯曼护送他回到了码头,那里有一片区域,是大明朝廷划给洋船的地盘,所有洋船上下来的人,都必须居住在那个区域,类似莫德尔这类出去拜访,需要得到松江知府衙门的同意。等到回来的时候,塔斯曼有些懊恼,却听说码头上有一间面向己方的屋子,在晚上的时候里面会出售廉价的朗姆酒,而负责看管的明国官员却已经下班了。于是塔斯曼与自己探险船上的水手前去,在那里喝了一个痛快。塔斯曼只是记的那里的朗姆酒度数很高,他酒量那么好,却还是很快喝醉了,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醒来,就在牢房里,和自己朋友在一起,而朋友们饥饿到分食老鼠的地步。塔斯曼的朋友为他讲述了那天发生的事,在塔斯曼喝醉之后,有人带来了几个女人,但一次需要二十个荷兰盾,喝醉酒的荷兰水手壮着胆子和对方讲价,希望来一个团购价,软硬兼施,以至于拔出了随身的物资。但那个人没有答应,带上女人要走,被荷兰水手拦下来,被打了出去。仅仅不到十分钟,就有超过一百名的士兵抵达,他们手持火绳枪冲进了酒馆,控制了里面所有人,有一些荷兰水手想要逃跑,却被当场打死。晚上的一场冲突,荷兰水手被打死了七个,伤了四个,被抓了十五个。塔斯曼和牢房里这几个人也是被抓的一部分水手,他们按照隶属的船只不同关押在了不同的牢房里。这间牢房里,关押的是塔斯曼和他探险船上的伙伴。“嘿,有人吗,有人吗?”塔斯曼跑到牢房门边上,高声喊道,但却只听到幽暗走廊里传来的回声,没有人回复。“船长,不要喊了,没有人。”一个水手说道。塔斯曼说:“你们不是说其他人被关在其他牢房里吗?”“是,但那是三天前,这三天的时间,他们都被人赎走了。一个最普通的水手就要四百荷兰盾。”那人低声说道。塔斯曼问:“我们呢,莫德尔先生为什么不来赎我们。”“莫德尔不会来赎我们了,我们是替罪羊。”水手说。“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塔斯曼感觉无法理解。水手说:“昨天,船队的商务官皮特先生来赎人,我曾经是他的跟班,恳求他赎我走。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告诉我了一些事情。他告诉我说,您外出那天,冒犯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让莫德尔先生的任务没有完成,莫德尔先生对您很不满意。而酒馆事也是因为卡洛斯他们先动手而引起的,主要责任在我们这艘船上。这里的主人,明国的一个伯爵需要一个交代,要杀人,莫德尔让我们成为了那个交代。他们买通了伯爵家的总管,只能救走一部分人,留下的就是我们。”塔斯曼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个人只需要四百荷兰盾,我的船上有一万五千荷兰盾的探险资金,那是马特索尔科总督亲笔批发的,莫德尔不会不知道,他完全可以用这笔钱来赎走我们。”“这是因为,莫德尔先生是从伯爵的仆人那里赎走的人,而不是伯爵那里。”一个声音从走廊里传出,越来越大,紧接着,一行六个人走了进来,说话的是走在中间的人,他衣着华丽,用手帕捂着口鼻,让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怪异。在他抵达之后,他的手下给他放下了一张椅子,然后在前面摆了一张桌子,紧接着,烧鸡、烤肉、馕饼、米饭还有几瓶酒摆在了那里。看的众人目瞪口呆,所有荷兰人都在咽唾沫。“尊贵的大人,这是给我们吃的吗?”一个水手实在忍不住,伸手够了够,却怎么也够不着,无奈问道。那人说道:“是的,按照东方的规矩,每一个被杀死的囚犯,最后一顿饭都可以吃顿好的。这是杀头饭,你要吃吗?”“吃,死之前,我也要填饱肚子。大人,您会说荷兰语,请问能不能求您请来神甫,既然要死了,我想要忏悔。”塔斯曼立刻说道。“不,我做不到。”塔斯曼问:“大人,能不能请教您的姓名,您看上去很尊贵,但穿的却不是明国官员的衣服。”“我叫何斌,曾经是东印,度公司的通译,现在为东方商社效力。”何斌微笑说道。何斌一抬手,满桌的事务往前一递,荷兰人上手,快速的往嘴里塞着,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而何斌让他们吃饱肚子,一直没有说话。塔斯曼吃完了一整个烧鸡,手上全是油,他问道:“东方商社的大人为什么要给我们送吃的呢?”何斌说:“莫德尔先生已经抛弃了你们。他此次北上,被要求一定要与大明创立和谐的贸易关系。但你们却得罪了太平伯,打伤了他的手下。如果是别的官员,还能放过你们。但太平伯不行,必须有人死。”“为什么,我不能理解。”塔斯曼说。何斌说:“这位伯爵来自中国广东,曾经是一个海盗,在珠江口与荷兰人结仇,仇怨很深。”“那好吧,为什么您还要来呢?”塔斯曼问。何斌笑着说:“莫德尔背叛了你们,相信你们也看到了。显然被背叛的人不需要执着于以往的誓言和忠诚,我们的老板相信,你们知道一些我们想要知道的情况,希望你们可以告诉我。”“好吧,我知道一些.......。”塔斯曼说道。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嚣声,一群人走了进来,一个通译人未曾到,声音就到了:“塔斯曼醒了吗,没醒也没事,你们的死期到了,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饭菜,吃完了就可以死了。可惜了塔斯曼,他不能吃.......咦,你是什么人?”来者这时才发现了何斌,何斌用汉语回答:“我是何斌,李大掌柜的人。”“哎呀,何先生啊。对不住,对不住。”通译立刻点头哈腰。“您这是来做什么?”何斌问。通译说:“伯府的周将军,奉命送这几个洋夷上路。”何斌笑道:“不是说还要审吗?”“这个,小人不知道。”通译扭捏说道。何斌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扔给他:“现在知道了吗?”通译笑嘻嘻的说:“是洋夷那么的夷目,叫莫德尔,花钱让周将军快些杀了这些人,说要么放了,要么快些杀了,以免夜长梦多。小人估计,这几个人掌握了什么秘密,莫德尔着急灭口。既然您都来了,看来李大人也知道有什么秘密,让您来问一问是不?”何斌点头:“算是吧,我去给周将军说说,给些时间。”通译说:“不劳动您,我去一趟就是,以伯爷和李大人的关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