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黑山老营中,张燕表面上看,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已经慌得不行。自从他将老营定于此处,聚拢天下流寇开始。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老营会被人堵住。韩庸所率三万北军精锐,将出入口牢牢堵住,黑山老营原本险峻的地势,却成了困住自己的天堑。老营中除去青壮,还有大量的妇孺,而营寨中的存粮,根本不足以支撑这十数万人的用度。最近老营已经乱象频生,张燕已经感觉局势在不断的脱离自己的掌控。这时,于毒从外走了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他进来后,拿起酒壶就狠灌了几口。随后狠声说道:“白绕那厮,自从归来之后,四处走访,到处拉拢。在这么下去,老营中的不少头领怕是要反啊。”张燕眸光一凝,自从白绕被北军放回之后,他不是没预料到这般情况。只是当时黑山军大败归来,本就人心不稳,再将黑山军的元老囚禁或者杀害,恐怕会激起下面的兄弟反抗之心,故而一直将其留到现在,不曾想……张燕冷冷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需留手了,着人请他明夜前来赴宴吧。”于毒回道:“只怕那家伙不会前来。”张燕冷笑道:“他的一双儿女都在我手上,告诉他,不来就等着给孩子收尸吧。”于毒看着眼前阴狠的张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无论如何,白绕也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了,这么做真的好么。张燕见于毒愣在原地,不满的怒斥道:“还不快去?”于毒赶紧收敛心神,拱手退去。……是夜,于毒正在帐中,突然卫兵来报,白绕来访。于毒闻言,直接从坐榻之上弹射而起。他暗道一声,这白绕不要命了不成?刚刚遣人通知明夜赴宴,他岂能不知其中凶险?这个时候跑来见自己,莫非找死不成?于毒思索片刻,便让卫兵将其迎进来,并在帐后布下刀斧手,只等自己摔杯为号,冲入帐中将其擒杀。……白绕生得也是五大三粗,略显臃肿的身材在挑开帐帘的时候就显得有点滑稽。他双手各环抱着一坛老酒,虽未启封,但那四溢的酒香已经让于毒食指大动了。白绕入内后,便放声大笑起来:“老于啊,咱兄弟俩多久没有好好喝上一场了,今夜老弟特备好酒,与你共谋一醉。”于毒心中感慨,但是面上却不为所动,他冷冷的道:“你还当我是兄弟?”白绕一愣,随后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兄弟何出此言,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好酒,一直都没舍得喝,不曾想此番归来,竟还在我的地库之中。哈哈,兄弟好口福。”于毒见白绕如此,一时间手中的杯盏竟迟迟不愿掷出。他长叹一口气,言道:“兄弟,你老实跟我说,这一趟,你回来究竟为何?”白绕并未马上回答于毒,而是将酒坛上的封泥拍开,随后从几案上翻起两个大碗,自顾自的斟酒饮酒,随后将空碗对着于毒晃了晃。于毒看着面前泛黄的酒水,也跟着拿起来一饮而尽。白绕这才说道:“我来救兄弟们。”于毒闻言,冷笑道:“大帅这等智勇双全的人物,都被北军逼得如此,就凭你?”白绕却叹了口气道:“既知不敌,又为何要屡屡与之争斗呢?就为了他一己私怨?”于毒拍案而起,怒道:“你是不是已经投敌了?难怪北军会将你放回来。”白绕看着于毒手中紧握的杯盏,随后淡淡的说道:“兄弟,可还记得修武山谷?”于毒身体一晃,他怎会不记得。那一日,他与张燕被困谷中,结果张燕让他吸引火力,自己却悄然偷生。那一日,自己跪地请降,结果陈风却称他为义士并将他放了回来。他辗转回到黑山老营,要不是张燕不断的怀柔拉拢,许以好处。恐怕他已经和张燕分道扬镳了。于毒默默的放下手中杯盏,缓缓的坐了下来。白绕继续道:“北军所辖之地的民生,是你无法想象的。我被俘入并州以来,看到的都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盛世景象。不管是老人,还是孩童,那脸上洋溢的笑容,是我们山中的兄弟们毕生所求的。”白绕为于毒斟满酒水,郑重的说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的三个儿子想想,北军答应我了,只要你我归顺,我们的孩子都可入读逐鹿学院。”于毒眼前一亮,他兴奋的看向白绕:“此言当真?”看到白绕肯定的点头,于毒目光也闪烁起来。如今逐鹿学院之名,天下谁人不知?步入逐鹿学院,就代表着打开了人生仕途啊。这不比落草为寇要强上许多?……翌日,夜晚。张燕大帐中,他将黑山军大小首领全部宴请至此。帐中欢声笑语,酒碗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此时不管黑山军处境如何,但今夜肯定是没人愿意去触张燕霉头的。酒宴正酣,这时帐帘被挑了开来,白绕从外走了进来,于毒紧随其后。见到白绕来此,黑山的头领们都吃了一惊,帐中也安静下来,众人将目光聚焦在了张燕和白绕身上。虽然白绕和张燕暂时还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在场谁人不知,此时两人已经势如水火。白绕来此,莫非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白绕不理会周遭异样的目光,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张燕。张燕与其身后的于毒对视了一眼,随后笑道:“不曾想白首领还愿意赏脸,来人,看座。”白绕则是挥手打断道:“不必了,我的一双儿女都在你手中,不赏脸怕是不行啊。”张燕见白绕如此不给面子,又观其如此有恃无恐。眸子中闪烁出可怖的光芒,他舔了舔嘴唇道:“我张燕自领黑山军以来,兢兢业业不曾有一日懈怠,才铸就了黑山军的威势,就凭汝,也想妄图颠覆我的位置?”张燕这是不打算拐弯抹角了,直入主题话锋直指白绕。白绕却不理会张燕,而是朝着四周拱手作揖道:“昔日,黑山军上下一心,披荆斩棘才有如今。但大帅这几年屡屡挑战北军兵威,葬送了多少黑山儿郎。你为一己之私,可曾顾及过山中兄弟的死活?现在北军在侧,黑山军已到危急存亡的时刻,汝又有何计策退敌?”张燕冷冷的看着白绕,突然笑了起来:“好,好得很,我倒想看看,今日众头领聚首,可有人会支持你。”随后他冷眼扫视全场,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张燕勾起唇角,狠狠的拍击桌案,今日他就要杀鸡儆猴,压服众人。随着他拍响桌案,帐外刀斧手鱼贯而入,将帐中头领围住。白绕却不见惊慌,只是冷冷的看向张燕:“汝倒行逆施,真当兄弟们会跟着你共赴黄泉?”随着白绕声落,刀斧手齐步上前,举起手中利刃直指张燕。张燕见状,眼中喷出噬人的怒火,他转头瞪向于毒,怒道:“尔敢叛吾?”于毒神色复杂,却不回应张燕。张燕连道三声好:“汝当真以为我没有防备?”他将手中酒碗砸在地上。随着酒碗四分五裂,大帐四周被尽数挑开,大量埋伏在侧的弓弩手已经箭矢上弦。白绕和于毒相视大骇,只听张燕冷冷的笑道:“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昨夜白绕与汝私会,真当我不知晓?这黑山之中,有什么事情能逃开我的耳目?”四周刀斧手见状,急忙丢掉手中兵器跪伏在地,嘴里高呼着饶命。而张燕亲卫已经上前,将面如死灰的二人绑缚起来。张燕这才缓缓起身,冷漠的道:“将这俩叛逆连同他们的妻儿老小一并推出去,斩了。”于毒狂呼饶命,白绕则是怒骂道:“祸不及妻儿,祸不及妻儿啊,张燕,你不得好死……诸位且看好了,今日我全家尽殁,明日就是诸位榜样,就是诸位榜样啊…”……待一切尘埃落定,张燕这才扬了扬酒杯道:“诸位放心饮酒,可别为了几条臭虫打断了诸位的雅兴。”酒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头领们才魂不守舍的从帐中退了出来。当夜,便有几个和于毒私交较好的头领,担心被张燕清算,偷偷把持住寨门,将早已准备好的北军迎了进来。韩庸趁势掩杀而入,黑山军本就人心惶惶,失去屏障后更无心与北军交锋。除了为数不多的顽抗之外,黑山各营几乎闻风而降。等林韦率军攻入中军大帐之时,张燕早已逃跑,只留下妻小在北军的刀锋下瑟瑟发抖。王永闻之张燕从小道下山逃跑,他并不打算放过,引着一队轻骑追杀而去。一直到黄昏时分,终于在一处山涧追上张燕。张燕自知逃跑无望,翻身与王永拼杀。两人你来我往,战了三十余合,眼看北军将士越围越多。张燕心中惊惧,一下子露出破绽,被王永一枪刺中心窝,当场殒命。王永看着地上的尸体,在看了眼天边被夕阳灼烧得通红的云朵,枪头尚有余温的血水与空中火云遥相呼应。盛极一时的黑山军,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