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朝会之上,当今天子,年轻的刘协端坐于龙座。他除了一脸端庄之外,朝会全程却未发一言。而是由立于他身旁,剑履在身的曹操发号施令。此时,朝堂之上正在讨论张绣作乱关中之事,原来当初吕布攻占宛城,张济战死之后,张绣便带着余部流窜至司隶、三辅一带。曹操以朝廷的名义多番招抚,张绣却不为所动。而司隶、三辅一带先经董卓之祸,又历李傕郭汜的互相攻伐,大量百姓跟随北军前往河北,长安一带更是人命如草芥,此时哪还有大汉中心的样子,各地残败不堪,百姓十不存一。陷入绝境的人们或落草为寇,或躲入深山之中才得以幸免于难。曹操打败李傕、郭汜之后,先占司隶后入长安,但此时这大汉两都早已民生凋敝,也成了盗匪流寇汇聚的地方。张绣至司隶之后,竟以八百残军,打着北军的旗号聚拢了两万之众,纵横于两都之间的山川之中,司隶、三辅已经不止一次求援。如今,据报,张绣与盘踞西凉北地郡的李傕暗中联系,有重新入主长安之意。听完战报,刘备排众而出,双手紧握芴板,高举于胸前,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朗声道:“备自入朝以来,深受皇恩与丞相恩待,添为左将军一职。然备至今寸功未立,常自怀羞愧而不自己。如今张绣作乱,请陛下、丞相授权讨逆。备当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领军征讨张绣,建功业以对社稷厚恩。”曹操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他没理会正要开口的刘协,而是大步走下玉阶,将刘备扶起。“玄德智勇双全,更兼胸怀天下。朝廷得玄德之助,何愁天下不定。本相就依汝之言,由汝为主帅,车胄、蔡阳为副将,统帅三万大军,即刻发兵西进。”随后,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男人,心中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他拍了拍刘备的肩膀,轻声道:“待玄德得胜归来,操必亲自为大军接风洗尘,再与玄德共谋一醉。”刘备眼中闪烁着感动,再次拱手道:“必不辱命。”……朝会散去,刘备一脸淡然的退出大殿,正欲回府。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玄德公慢行。”刘备身体一顿,眼中的激动瞬间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不卑不亢的沉稳。他缓缓回转过身,却见荀彧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于是上前两步,拱手作揖道:“令君相唤,不知所为何事。”荀彧此时为尚书令,担得起刘备这声令君。但他没有自持曹操心腹的身份,而是侧身避开刘备的行礼之后,拱手还礼道:“皇叔稍待,且听彧一言。”刘备不敢托大,将姿态放得更低。荀彧上前两步,在刘备的身旁轻声道:“玄德公乃是当世之英雄,只怕公之小志非指后园中的瓜果田圃,公之高翔亦不在他人之下吧。”刘备闻言,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敢与荀彧对视,身子依旧笔挺的站着,虽然此时刘备十分慌乱,但是外表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荀彧看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暗自点了点头,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只怕一朝风云起,便可扶摇化龙。荀彧继续言道:“司隶与三辅一带,此时已经凋敝不堪,无钱无粮更无人口为基。”“长安以西,西凉兵锋正盛;以北,北军雄狮百万虎视眈眈;以南,汉中甲士齐备;以东,朝廷大军在侧。有所变,倾覆只在朝夕。”“望玄德公三思后行,北军之势非天下齐心而不可抗,若中原有变,只恐汉室不保,天下尽归北军矣。”刘备闻言,深埋眼底的激动悄然消散。他想到了铁山下,北军那锐不可当的兵锋,想到了兵强马壮却弹指溃败的袁绍。公孙瓒。荀彧说完之后,再次朝着刘备深深一揖,便悄然离去,只留下刘备一人立于大殿之外,挺拔的身姿显得如此迷茫,孤寂。荀彧上了马车之后,便揉了揉眉心,问道:“城中今日可有事件发生?”管家急忙回复道:“并无大事发生,北军的使节辛评大人,已经离开许昌回返河北。”荀彧微微一怔,辛评为开通商道而来,事情还没谈完,怎么会突然离去?他皱着眉头问道:“他独自离开的?”管家摇头道:“出城之时,一共有八百余车粮草随行。那成山的粮草可是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呢。听说在城门口时,有一袋粮食散落,满地金黄的粟粒,个个硕大饱满,还引来了一番哄抢。”荀彧瞳孔一缩,沉声言道:“去丞相府。”管家得令,策动马车刚行出一段,却被荀彧唤住,他沉思片刻,言道:“改道,去郭嘉的府邸。”————郭嘉所在的府邸,距离丞相府也就两个街区,可以说是除曹氏将领的府邸之外,距离丞相府最近的府邸了。曹操如此安排,也是为了方便传召郭嘉议事,足见曹操对其的重视程度。此时,郭嘉正在书房之中喝着茶。房中还有一人,浑身黑色劲装,正眉眼低垂的汇报着事情。“前往各地册封的人马已经出发了?”“已经持节出发。”黑衣人的回答干净利落。郭嘉点了点头,问道:“江东暗阁可有回信?”黑衣人摇了摇头:“暂未回复。”郭嘉轻轻呷了一口茶,淡淡的道:“传令,调史阿前往,精心布局,切莫着急,务必毕全功于一击。”随后郭嘉又问道:“荆州那边,与蔡家接上线了么。”黑衣人正要回答,突然传来叩门声:“家主,荀令君来访。”郭嘉淡淡的说道:“知道了,请去前堂奉茶。”随后他挥了挥手,黑衣人拱手一揖,悄然退去。……待郭嘉来到前堂,只见荀彧负手立于堂中,正背对着自己。郭嘉展颜一笑:“文若今日无事?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我这里。”荀彧回过头来,也顾不得礼仪,他上前牵起郭嘉的手,急声道:“奉孝做的好大的事情,为何粮草调动不经我手。”郭嘉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文若说的是给北军的粮草?那是刚从荆州采购的粮草,还未入库呢。”荀彧皱眉道:“不管是哪里的粮草,入没入库,如此大事,怎么不与我商议一下。五百车粮草?虽说主公将与辛评交涉之事交与你,但你不会不知道,有了这五百车优质粮种,足以让北军应对今年春耕了。”“主公将与北军的交涉交付于你,是因为你在主公面前许诺,三年内北军必定无力来犯,但此举是否本末倒置了?有了这批粮草的资助,只怕北军秋收之后就不在为粮所困了啊。就为了置换区区战马?”郭嘉看着带着怒气的荀彧,急忙将其扶坐下来。“文若稍安,那粮草,呵呵,如果北军只是拿来食用还好,如果是用来种植,那只会烂在泥里,断然不会发芽。”荀彧闻言一惊,急忙问道:“这粮草暗含玄机?”郭嘉淡然道:“这批粮草都是经过蒸煮,内里早已熟透,怎么会发芽生长呢。”荀彧愣了愣,摇头道:“北军不傻,农人也不傻,怎么会分辨不出熟粮与生粮。”郭嘉笑道:“都是经过秘法处理,咱暗网所网罗的人才,可不仅仅只有密探与刺客…待河北种下这些粮种,只怕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过了春耕之期了。”荀彧脸上一阵变化,重新站起身来,沉声道:“此举实在有违天和,如果真的种下,农人辛苦一年却无收获,只怕……”郭嘉不等荀彧说完,便插言道:“只怕河北暴动,饥荒大起,伏尸遍野?”荀彧看着面容略显阴森的郭嘉,叹道:“主公与北军之争,当以正胜,方可聚拢河北民心啊。”郭嘉摇头道:“正所谓成王败寇,此举是有违天和,但却可节制北军。再者说了,友若也太过小看北军,区区小计,或可限制北军一时,还不至于让北军伤筋动骨。”“那陈风素来爱民,怎么可能看着饥荒暴起而不加以赈灾,无非是让其粮库一空而已。”“再者说了,八百车粮种,先不说有几成会种到地里,就算是全部种下,也就是牵连一州之地,不会饿死太多人的。”郭嘉说到最后,露出的人畜无害的笑容,让荀彧心底一颤。自己认识的郭奉孝,何时竟变得如此阴狠。荀彧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长叹,转身离去。郭嘉面带笑意,看着好友落寞离去的背影,忽然脸色一白,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用手捂着口鼻,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将手拿起,上面竟是鲜红的血沫……郭嘉颤颤巍巍的从案上拿起早已凉透的茶盏,狠狠的灌了几口,才觉得胸口的闷气稍减。他幽幽一叹,暗道,并非嘉无所不用其极,而是时日无多了啊。主公的知遇之恩,嘉无以为报,就算有违天和,就算天谴神罚,就算万世咒骂,嘉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