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还是低估了百家争鸣所带来的影响力,唐城内外一日间好像变成了学术演论的圣地。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组团争论的人,每家的学说都有独到之处,都不服其他学术传承,甚至同一家的学术都有着不同的分支,分支与分支之间也少不得要辩论一番。争论从军乐台一直蔓延到城中,从城中一直蔓延到西郊文曲阁,从文曲阁再蔓延到逐鹿学院内部……甚至连北军的官吏们,也投入争论的大潮之中。唐城内外的各大酒肆可谓是人满为患,前几日还风靡全城的武人们仿佛在今天都失去了色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文人身上。就连想着在明天的辩论大会上一鸣惊人的鹿门众人,也不由自主的陷入了争论之中。但很显然,他们的水准之高,不是寻常人可以撼动的。几番言论下来,就逼得辩论的对方呐呐无言,这其中诸葛亮共开口三次,每次都能一语切中要害,让前一刻还雄赳赳的辩论者下一刻就失了声。陈然今天一整天也都陪伴在诸葛亮身旁,对于诸葛亮杰出的表现,她自然是开心得不行,眼角都带着迷人的笑意。而司马孚则是面色发黑的跟了一天,越是和诸葛亮相处,他就越发觉得自己多有不如。诸葛亮就仿佛是一道他永远无法翻越的沟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孩慢慢离自己远去……就在这时,酒馆外有人喝道:“西街口,法家的人和道家的人辩起来啦。”这一下鹿门学院的人都来了兴趣,今天满宠在台上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虽然对于满宠的言论,他们并不苟同,但是不妨碍他们佩服这么一个有识之士。法家讲究的是依法治国,而道家追求的是道法自然,两者之间本就存在着天然的对立。这种类型的学术争论,也绝对是最有看点的,就看谁能驳倒谁了。不过注定是要让众人失望了,就在石广元带着众人挤开人群想要近距离观看辩论之时,一队披坚执锐的北军将士将人群分了开来,为首之人赫然是陈风的亲卫大将汲骞。只见汲骞瞥了一眼两边的人,随后对着傲然而立的满宠拱手作揖道:“满大人,镇北王有请,请大人前往王宫一叙。”此言一出,道家之人脸色一变,围观者也大哗。镇北王不请儒家之人,不请道家之人,也不请其他学术之人,唯独就请了法家的领袖,这是何意?难道北军要尊崇法家?满宠也是眼中精芒爆闪,他微微点头,朗声道:“请将军前头带路。”他虽然不知道陈风想要做什么,但是如果北军能够支持自己的理念,并重用法家之人。以北军之影响力,法家恐怕真的有机会超越儒家,重新成为士林之主流学派了。道家的领袖是逐鹿学院的一名老教授,他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头却十分的好,只见他上前两步拦住汲骞,开口问道:“汲将军且慢,主公这是……为何主公要单独召见这位满大人…满大人可是曹操…曹丞相之人,这于情于理都不合啊。”汲骞对着老道拱手作揖,姿态也放得很低,毕竟这些逐鹿学院的教授在北军的地位都是很特殊的,轻易得罪不得。随后汲骞言道:“本将也不知缘由,但请老大人放心,主公心中自有计较……”听到汲骞这么说,老者也点了点头,随后对着满宠冷笑道:“殿下心中韬略万千,从逐鹿学院的百家争鸣就可以看出,殿下是不会独尊一家之学说的。你那揽申、商之法术,废诸子之学说的愿望,恐怕在我北军无任何立足之地。”满宠身形微微一顿,但并未回话,只是跟着汲骞就这么走了。只留下一众围观之人窃窃私语,他们心中既可惜错过了一场好戏,同时也对镇北王将做出何等决断议论纷纷。道家领袖之言,所有人是听到了,但不管怎么说,镇北王对于法家一定是非常看重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夜单独召见的情况出现了……————陈风在王宫大殿中接见了满宠,说实话,陈风是打心底喜爱这个什么都敢说又有真才实学的人才的。满宠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上马能征战,下马能治国的人才,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过于偏激和执念了。陈风示意满宠在大殿中坐下,并屏退左右。偌大的殿中,此时仅剩下陈风和满宠二人,显得格外的空旷。满宠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胆怯或者激动之意。陈风率先开口道:“伯宁今日之说,孤全程都听了。”满宠闻言,虽然面色如常,但是眼中精芒一闪而过,随后起身拱手言道:“不知镇北王对法家之言论,持何观点。”陈风盯着满宠,随后笑道:“法家之理念,与孤之治国之策不谋而合。若要举国上下皆能政通人和,严于律法乃是重中之重。”满宠心中一喜,躬身一礼道:“在下早就看出镇北王有此意,北军治下,律法严谨,赏罚有度,北军能有今日之成就,乃是执行了法家之道啊。”陈风一乐,这家伙看着正经,没想到也会给自己的学派贴金……北军之强盛,可不仅仅只是法家一家的功劳。话已至此,陈风也不想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孤有意留汝于北境,执掌法典之修撰,不知伯宁意下如何?”满宠似乎早就知道了陈风会有这么一问,脸上并未有任何惊讶之色,只是拱手郑重的问道:“殿下全程听了下官在军乐台上的演讲,自然是知道下官之宏愿的。不知殿下是否有意,揽申、商之法术,废诸子之杂学。”陈风紧紧的盯着满宠,看着他诚挚的眼神,最终还是一叹,摇了摇头如实言道:“诸子学说,各有所长,可不是伯宁口中的杂学。”随后陈风继续道:“伯宁过于拘泥此节了,要知道法家虽好,但驭国如果只是从严而不懂刚柔并济,那便会形成苛政,最终于国不利。以孤之意,外儒而内法,更兼济百家之所长,才是长治久安之国策。”满宠闻言,眼神微微一暗,淡淡的摇头道:“丞相于下官有知遇之恩,不忍相弃,镇北王刚刚之言,切莫再提。”陈风一笑,问道:“孟德就能够接受你的揽申、商之法术,废诸子之杂学?”满宠傲然道:“丞相雄才伟略,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强国之根本,或许现在还无法做到,但日后必定是可行之策。”陈风回想起前世在某本书上看到的,曹操和曹丕的政治方略转变,使得儒家失去了正统的地位。曹操“揽申、商之法术”,受先秦法家思想影响很大,不官不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而这一影响,也一直延续到了南北朝时期。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在政治上推崇法家,更是以其为国策统一了北方之地。这么说来,历史上,满宠想要推行的国策,在曹操那里可能是真的落到实处的。满宠见陈风沉默不语,便再度拱手一揖,言道:“如无他事,下官便先行告退。”言罢,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陈风见状,淡淡的道:“伯宁可要想清楚了,只有得天下者,才有制定国策的能力。汝来北境也有一段时日,莫不是认为孟德有阻孤一统天下的能力?”陈风知道,满宠所谓的知遇之恩不忍相弃,只不过是一句托词而已。他以法家领袖自居,心中所有的忠义仁孝,都抵不过发扬法家之念,如果陈风真的能够独尊法家,满宠一定会纳头便拜,不带一丝犹豫。……听到陈风这么一说,满宠头也不回的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丞相只要能弘扬法家,与殿下之争也并非全无胜算,我们拭目以待吧。”说完,他大步踏出大殿,头也不回的走了。陈风看着满宠的背影,久久不语。他有时候也想不通,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地位,依旧有很多的人才让他爱而不得。这是要感慨汉人之气节呢,还是要感叹自己的人格魅力还有待提升呢……不过对此,陈风并未太过纠结。以满宠的秉性,他相信,等他入主中原之时,满宠依旧会为了心中的执念,加入北军!在他看来,这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