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亨嘉令广昌侯李成栋救援南昌,李成栋犹豫不决,召集部下商量。“监囯让本帅救援金声恒,汝等都议议,是去还是不去?”“大帅,监国之令不可违,您得去”。袁彭年、李元胤、张调鼎等主张去。“赣州未下,怎么去?”“可绕道,湖东、湖西皆有路可达南昌”。潘曾纬、杜永和、耿献忠等却有不同意见。“大帅,赣州未下。吾大军去救南昌,万一赣州之敌攻打广东该怎么办?现在不能去,应该打下赣州后再去”。李成栋举棋不定。杜永和忽然道:“大帅,末将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讲”。“末将听闻进入江西的清军足有十余万,且皆是精锐。监囯靖王麾下那么多兵马,不救南昌,却要大帅去救。等救完江西,咱们的子弟兵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放肆”,李成栋大怒,“监囯的圣意岂是汝能揣测的?”训完杜永和,李成栋心里也有了一丝狐疑。郝尚久发话了:“大帅,末将也以为应该先取赣州。赣州,军事要地,要是能掌握在咱们手中,进可攻、退可守。谁也奈何不了咱们”。李成栋有些动心。杜永和道:“大帅可遣使回复监囯,就说打完赣州,便去救援南昌。也不算抗命。另外,您可以遣使招降赣州,小小的赣州,焉敢挡大帅兵锋?”李成栋觉得有道理,遂上疏朱亨嘉,打完赣州,再救南昌;又写信招降南赣巡抚刘武元等人。刘武元在南赣巡抚衙门,接见了李成栋的使者。“李提督使汝来,何事?”“广昌侯命吾来招降刘抚台,您若不降,他将率十万大军、与您会猎于赣州”。刘武元想了想:“请回复李提督,本抚与诸将皆愿降,可是家眷不在赣州,等取回家眷,吾等便降”。使者欣然返回。“大帅,您真打算向李成栋投降?”清南赣总兵胡有升、副将高进库、参将刘伯禄、杨遇明、贾熊问道。刘武元哈哈大笑。“本抚要是想降,赣州孤立无援的时候就已经降了。现在征南大将军谭泰的兵马已到南昌,那李成栋却想招降本抚,岂非痴人说梦?所谓投降,不过是缓兵之计耳。汝等赶紧修缮城池、搜集粮草,准备大战。吾立即修书给谭泰将军,请求援兵”。胡有升有些担心:“抚台,就怕那李诃子不上当”。刘武元乐了:“诸君可知那李成栋缘何绰号‘李诃子’?诃子,女子抹胸也。此人虽然作战勇猛,但却生性迟疑,宛若妇人。吾料其必中吾计也”。刘武元令骑兵每日早出暮归,每骑须括粮三石,押运入城。把赣州周边的粮食搜刮得干干净净,以为坚壁清野之计。又尽拆城边民舍、树木,增固城池。李成栋听了使者的回报后,洋洋得意,对刘武元的假投降深信不疑。他很自信,南下以来,未曾一败。谅那刘武元也不敢与自己为敌,见李成栋不听自己的谕令救南昌,反而坚持打赣州。朱亨嘉龙颜大怒,茶盅都摔碎了好几个。然并卵,李大帅不听调令,还真拿他没辙。只得从湖广方向,抽调兴囯公李赤心为提督江西总兵官,统领郢囯侯高必正、靖囯侯袁宗第、皖囯侯刘体纯、蔺养成、李来亨诸将,率兵五万,屯于衡州。只等夏粮入库,便发兵救南昌。……八月初,李成栋亲自统率大军直趋南雄。“旌旗器仗焜耀一时,所携粮饷、弓刀、铳炮、火药等不可计数。其气壮,意在必得”。一到南雄府,雄韶副将李养臣张灯结彩地欢迎。此人本是李成栋部将,擅长乱世生存之道。金声恒来打赣州,他立即降了金声恒;金声恒一回南昌,他又与刘武元眉来眼去;李成栋一来,马上回归李成栋。南雄府回到了自己手里,李成栋十分开心。也不追究李养臣叛变之罪,反而问起了他赣州军情。“李副将,赣州的兵马多吗?”“大帅,赣州本有万余人马。和金声恒血战一场后,伤亡不小。不过最近伪智顺王尚可喜麾下副将先启玉和南赣游击孔囯治,率五千败兵从湖广桂阳撤到了赣州。末将觉得赣州应该有万余兵马”。李成栋放下了心,区区万余人马,何足为惧?本帅可是带了八万大军!越发相信刘武元不敢与自己对抗,乃是真降。李成栋再次遣使询问刘武元何时投降。刘武元道家眷已行了半路,到了以后即刻归降。李成栋不以为意,耐心地在南雄等待赣州不战而降。时间如流水般过去,赣州的城防越来越坚固。有识之士,焦灼万分。广州城内,朱亨嘉委任的广东巡抚金维新、布政使顾元镜、按察使李如月、巡按钱秉镫,四巨头聚在一起商量。金维新问道:“诸公,广昌侯按兵不动,错失良机,如之奈何?”“抚台,可上疏监国,令其迅速进兵”,顾元镜道。“李成栋骄横跋扈,即使监囯谕令,也未必肯听。只有请监囯直接派兵,方是上策”,李如月也进言。金维新一叹:“监囯此时要有能力派兵,何须用那李成栋”。看了一眼钱秉镫,这位可是大明朝的白居易,诗写得很实际。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给吾出个实际的好主意。“幻光,汝有什么高见?”钱秉镫道:“尽人事、听天命,做好二事而已。其一、向监国告之此事;其二、吾亲自去李成栋营中,催他赶紧发兵打赣州”。金维新知道钱秉镫文章做得好,遂让他上疏向朱亨嘉报告此事。钱秉镫也不推辞,一封《赣事疏》一挥而就:“臣闻勋臣成栋出师下赣,兵威甚盛。然驻南雄不前,以俟赣州之降。问之,言赣州降书叠至,旦暮可下,赣下即长驱而进,以解南昌之围。臣以为赣未必下,而南昌事甚急也。刘武元等日夜备战,毫无降意。其言降者所以缓王师之出岭而候南昌之信。我胜则降,彼胜则抗,情理易见。而勋臣信其必降,退居岭上,听其增修守御,误矣!且解南昌之围,何必先下赣州乎?今以一兵驻南安缀赣州,使不敢出;而湖东、湖西皆有路可达南昌。若以偏师由衡州出吉安至南昌,十数日可至。再令李成栋舍赣州不攻,收湖东义师为前驱,直抵南昌。城中望见两路旗麾,大兵云集,勇气自倍,奋死开门背城一战,外内合击,虏未有不败,围未有不解。解围之后,而并力乘势直下江南,江南可传檄而定也。臣故曰:救江西为今日中兴之急着;舍赣州而径下尤为今日救江西之胜算也”。“妙啊!幻光大才,若依此疏行事,大局可定!”三人齐赞钱秉镫此疏写得好。钱秉镫一叹:“诸公,吾即刻动身去李成栋军营。就怕那李诃子,听不进逆耳忠言啊!”……朱亨嘉瞅着眼前的两道奏疏,眉头深锁。一道是襄平伯佟养甲所上。李成栋起事后,佟养甲被迫跟着起事,被封襄平伯。他是“佟半朝”家族成员,朱亨嘉不敢重用,让他挂了一个管理中军都督府事的空衔,吃闲饭。不料他不甘寂寞,上疏说:“疑臣则杀之,不疑则任之,何能郁郁居此?”历史上此人降明后未得重用,又欲复叛,李元胤上奏永历帝将其和亲信全部处斩。自己是不是也要学永历,诛之,以绝后患?朱亨嘉想了想,不能杀。做大事,量不能小。人家都投降了,冒然杀之,以后满清的地方大员,何人敢降?他又是老佟家的人,留着他,可以离间老佟家和清廷的关系。再说,此人虽然双手沾满了张家玉等义军的鲜血,但也做过一些好事。比如,广东产珍珠,历朝官府均强逼疍户下海采珠进贡,丧命者不计其数。他上奏章,呼吁废止。再比如,他知道对外贸易的重要性,建议清廷允许佛朗机人在广东各地做生意,以扩充财源。不能杀,就只能用了。可人家在虏廷已是总督,怎么安置?官封大了,自己不放心;官封小了,人家不满意。忽然灵机一动,这清虏还没打下广西,就敢广西巡抚、两广总督的乱封一气。孤为什么不能封到鞑子老家去?于是下了道谕令,任佟养甲为辽东总督,暂时代理与澳门佛朗机人通商事谊,驻广州番禹;秘令锦衣卫监视佟养甲。为了加强对两广的控制,朱亨嘉任自己的亲信、东阁大学士郑封为两广总督,驻广州南海;任陈子壮为广西巡抚。第二道是钱秉镫的《赣事疏》。看完之后,朱亨嘉连赞人才难得。只是他做不了李成栋的主。两路并进,援救南昌很难。只能令李赤心由湖广单方面救援南昌。将这道《赣事疏》又看了几遍,朱亨嘉提起笔,记下了钱秉镫的名字。人才难得,此人可用也。……钱秉镫到了南雄府,没有直接找李成栋,而是先找了李成栋的谋士张调鼎。钱秉镫和张调鼎有旧。“张兄,兵贵神速,广昌侯缘何按兵不动、错失良机?”“唉!幻光,吾劝了大帅好多次,请他速取赣州,奈何他不听啊!”张调鼎急得直跺脚。“吾前日上了道疏给监国,张兄可将此疏拿给广昌侯看看”。“幻光为何不亲自去?”“唉!广昌侯生性反复无常,既优柔寡断,又刚愎自用。吾恐怕直接劝他,他反倒不听啊!”张调鼎走进中军大帐,李大帅心情很好,正在读兵书。镇守一方的大将,都爱读点兵书。胸有韬略,腹藏十万甲兵。“张先生来了?”李成栋对张调鼎很客气,首先打了个招呼。“大帅,最近听闻那广东巡按御史钱秉镫,上了道《赣事疏》,是关于您屯兵南雄的一点见解。下官抄了一份,您要不要看看?”“哦?拿来吾看”。李成栋看了一下这道疏,看完随意地往案上一丢。“书生之见,不知军计。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本帅先以大兵屯于南雄威慑赣州,再派人招降。彼畏吾军势,又困守孤城,必降矣。能不费一兵一矢,而得天下雄城,何苦要强攻赣州,徒伤将士性命?不亦愚哉!”张调鼎见劝不动,告退而出。见张调鼎出来,久候多时的钱秉镫急忙问道:“张兄,广昌侯怎么说?”张调鼎一叹:“幻光,大帅说汝是书生一个,不知军计。他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等着赣州归降”。“唉!吾亲自再去劝一次”。“没用的,幻光,大帅的性子吾最清楚。好占便宜,不肯吃亏。他既断定赣州有不战而胜的大便宜可占,又怎肯发兵攻之?”“无论如何,吾身为巡按,也要再劝一次,不然怎么对得起监国的知遇之恩”。“大帅,钱巡按求见”。“哼哼”,李成栋冷哼一声,“钱书生啊钱书生,汝先通过吾的谋士劝吾,没成功,自己又来。一介腐儒,就知道纸上谈兵。本帅打的仗,比汝吃的盐都多。那赣州,天下雄城,是那么好打的?硬攻,得死多少士卒?眼看赣州就要降了,汝却劝吾攻城。可笑之极!”不过此人毕竟是朝廷委任的巡按御史,不见也不好,朝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让他进来吧”。钱秉镫进了大帐,只见李成栋浑身甲胄、端坐中央,虎目圆睁,不怒而威。亲兵手持利刃,侍立两旁,杀气腾腾。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李成栋啊李成栋,汝有这威势,不去杀敌,却来恐吓吾这一介书生!见钱秉镫丝毫不惧,李成栋有些佩服。此人虽是书生,倒颇有胆色。“钱巡按来此何事?”“来劝广昌侯,勿失战机,速取赣州”。李成栋大怒,杀人如麻的李大帅,发起火来,泰山崩兮!“国家大事,岂是汝一介书生能做得了主的?本帅在南雄盛设甲兵,已慑服赣州敌将之胆。彼等取回家眷,便会归降。何须硬攻,徒伤将士性命?”钱秉镫一声长笑:“吾,一介书生,手无寸铁,尚不畏广昌侯。那刘武元,有万余精兵,又岂会畏广昌侯?投降,不过是其缓兵之计也”。李成栋一楞,此人所言,未尝没有道理。钱秉镫又道:“自古投降,皆是发生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昔日金声恒打赣州,那刘武元势孤,尚不肯降。如今,谭泰大军已至南昌,援兵旦夕可至,岂有反而愿意投降广昌侯的道理?所谓投降,不过是其缓兵之计矣!”李成栋听此言,一身冷汗。若这书生说的是真的,本帅岂不贻误了战机?可劝降已经劝了一半,又岂可半途而费?李成栋思之再思,说出了一句让钱秉镫目瞪口呆的话:“钱巡按此言亦有道理,这样吧,本帅再给那刘武元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不降,必发兵攻之”。“唉!竖子不足与谋!”钱秉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