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了南昌,又招降了石城王朱统锜,朱亨嘉一开始还想派一支兵马渡过长江,挺进中原。但一来江对岸的阿巴泰,是满洲老将,防守十分严密,己方的水师和清军的水师实力差不多,大军渡江不易;二来即使渡过江,中原一带地势较平坦,利于骑兵、不利于步兵,现在自己手中的实力还不足以在中原站住脚。因此朱亨嘉决定,暂时不北上安徽、河南,而是先大力支持石城王,在大别山区埋下一颗钉子;又不惜重金,打造战船、扩建长江水师,将水师数量由七千,扩充到两万,为将来渡江做准备。忙完这些,朱亨嘉看着御案前满满一筐奏疏,犯了思量。上这些奏疏的大臣,有关守箴、孙金鼎、顾奕、余朝相、史其文、严天凤、范友贤这样的元老重臣;也有陈邦彦、王夫之、钱秉镫这样的后起之秀;还有耿继茂、惠之观之类的降将。奏疏的中心内容只有一个:殿下您攻克了武昌,功劳这么大,应该早点登基称帝,以正人心。内阁次辅孙金鼎,更是在奏疏中高声疾呼:“殿下不称帝,奈天下苍生何!”朱亨嘉很纳闷,五年前,自己监囯的时候,天下一片唾骂,骂自己是跳梁小丑、妄窥神器。怎么才过了五年,就众望所归了?心腹智囊、东阁大学士、两广总督郑封的一封密札,让他清醒了过来。密札上只有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九个字是当年学士朱升,献给太祖朱元璋的平定天下之策。见了这几个字,朱亨嘉恍然大悟,当不当皇帝都是虚的,反正自己已经大权在握。现在最主要的就是积蓄力量,没必要过早地刺激鞑虏。称帝的事,等打下南京再说吧。除了劝朱亨嘉暂缓称帝,郑封还建议,不要急着北伐中原,而是先沿长江而下,攻取九江府,再伺机打下江西的南康、饶州、广德各府,最后再进取南直隶,直下南京。南京是大明的两京之一,政治意义巨大,江南又是满清的财赋重地。攻取江南,必能极大地改变双方力量对比。这个建议和朱亨嘉不谋而合。他令兴国公李赤心、郢国侯高必正、靖国侯袁宗第、蔺养成、李来亨等将,领兵五万,从南昌出发,北上攻取建昌、德安;自己率十二万大军,由武昌出发,南下经大冶、新国州,攻取瑞昌和九江。又令征虏大将军严遵诰留守武昌;豫国公金声恒、建武侯王得仁、皖国侯刘体纯、兴业侯杨辅臣等留守南昌。明军兵多势重,谭泰却一点也不畏惧。和阿巴泰一样,他亦是满洲老将,今年五十六岁了。打了四十年仗的将军,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大清谁不知道舒穆禄氏个个都是不怕死的英雄汉?舒穆禄·谭泰,拿出了野人女真特有的狠劲,欲在九江和明军对战。他令江南总督马国柱、康时升等将,驻守饶州府、广信府,以防南昌的明军;固山额真朱马喇,驻守建昌县、德安县,阻挡明军李赤心部;自己率满洲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汉军镶黄旗二等精奇尼哈番刘良佐等将,至九江来战朱亨嘉。谭泰率七万大军,三万骑兵、四万步兵,日夜兼程,赶到了九江。九江是“众水汇集的地方”,赣江水、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九条江河在此交汇。清军副帅失其·何洛会,越走越不安,打马来到谭泰面前。“大将军,九江府江河众多、水网纵横,十分不利于我军骑兵,却利于明军步兵。您为何选择此地对战?”谭泰冷冷一笑:“吾当然知道此地地形,利于敌,不利于我。可两军作战,不能光看地形,还得考虑士气。明军刚克武昌,士气正旺;我军攻南昌未下,士气已沮。若再不战而弃九江,士气必然崩颓,到时候江西全境、甚至江南,恐不复为国家所有矣!”何洛会听完暗暗佩服,这舒穆禄氏果然个个都是狠人,即使兵马比明军少,地形也不利,依然敢跟明军对战。此仗要是由自己指挥,一定不会考虑士气,直接放弃九江,撤到鄱阳湖东边去了。“大将军深谋远虑,末将不及”。谭泰呵呵一笑:“何洛会额真不要担忧,本帅也不是傻子,来九江前,已使人探明了地形。九江府中部有一块小平原,河流不多,适合骑兵作战。且吾已让人在德化县准备好了船只,战况一旦不利,随时可以撤到鄱阳湖东”。“大将军用兵沉稳,真有孙武之风也”,这一次何洛会彻底地心悦诚服了。清军抵达了选好的战场,第一件事就是扎营挖工事。这是谭泰的习惯,不管行军多累,安营扎寨决不含糊。一列列的清军伐木,栽下栅栏,挖好壕沟,垒起壁垒。壁垒里,大营套小营,一顶又一顶军帐,星罗棋布。为了方便骑兵进岀,清军还准备了木板,又在壕沟前密布铁蒺藜、拒马枪等物,还设立了瞭望楼和箭楼。朱亨嘉的大军赶到了九江。姗姗来迟,只为数量太多。十二万大军,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尽头。明军赶到战场,也不交战,先扎营寨。前几日,双方互相派斥侯侦察、试探。除了小规模前哨战外,未发生大的战斗。决战的日子终于到了。谭泰令弟弟谭布、妻弟岳尔多各领六甲喇、九千骑兵,布于两翼;自己率刘良佐等将,领四万步兵为中阵,何洛会率一万二千骑兵列于中阵前。朱亨嘉令李定囯领兵三万为前阵,李明忠、白文选各领兵两万为左右翼;自己率赵勇、李成爵、高明贵、马进忠、秦裕春、姚友兴诸将,领兵五万为中军。他见己方军队数量超过清军,大手一挥,“出击!”“呜呜呜”,“咚咚咚!”随着悠扬的号角和短促的进军鼓,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选率军缓缓地向清军杀去。谭泰不愿意放弃主动权,下令骑兵出击。“杀!”何洛会、谭布、岳尔多嚎叫着杀向明军。“轰!轰!轰!”明军阵后的火炮开火。“轰!轰!轰!”清军的火炮还击。不断地有士卒倒下,虽然不多,但是声势惊人。一会儿,双方短兵相接,火炮停歇。“竖枪!”明军将士,纷纷斜竖起枪头,正对向清军骑兵。舒穆禄·谭布驭马冲在最前面,这是舒穆禄家的传统,为将者,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嘭!”谭布左手的顺刀砍断枪尖,右手的骑枪扎入持枪的明军胸膛。“嘭!嘭!嘭!”身边的亲兵,纷纷砍断枪尖,往里突。“咴聿聿!”一名倒霉的战马被长枪扎中,马上的骑士落下马来。凶猛的骑兵冲阵,给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选部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好在明军的兵多,军阵厚实。清军的骑兵冲不透明军军阵,渐渐地陷于阵中,速度变慢。“呯!呯!呯!”长枪后的明军铳手开始射击,将一个又一个清兵射下战马。明军的刀盾手也开始砍起了马腿。见冲不透明军军阵,谭泰下令骑兵撤回。“呜!呜!呜!”悠长的撤退号角响起,清军若潮水般退去。“变阵!”见攻击不利,谭泰下令变阵。见到中军号令,一列列清军转换队形,由翼阵变圆阵。谭泰令撤下来的三万骑兵,下马抛射,此时他们变成了弓箭兵。一波箭雨,三万枝箭。清军的箭雨,一波又一波。“冲!”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选等将下令冲锋。无数明军顶着藤牌,持着刀,向清军军阵跑去。“嘭!嘭!嘭!”清军的羽箭,射得明军的藤牌嘭嘭作响。虽然弓箭抛射威力不大,射不穿藤牌和盔甲,但是射程远,清军的弓手又多,无数枝箭铺天盖地落下,不断地有士兵被射中面部、脖颈、脚背等防护弱的部位倒地。清军的圆阵十分利于防守,最外层是长枪兵,后面跟着刀盾兵、铳手和弓箭手。远远看去,就像是缩成一团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