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督宪,无下无不散之宴席,有缘再见!”清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蓝拜对着浙闽总督陈锦一抱拳。攻下了三盘岛后,在靖南将军陈泰的再三催促下,蓝拜的八旗兵不得不赶往福建。陈锦亦一抱拳:“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下次再请额真痛饮!”“哈哈哈,好,后会有期!”蓝拜打马飞奔,一会儿工夫,八旗兵便跑得无影无踪。八旗兵没了,针对浙江义军的围剿,却仍在继续。清浙江提督田雄踌躇满志地来到了台州府治临海县。本来,根据作战计划,台州的义军应该由金华总兵马进宝剿灭。可是田雄、蓝拜这一路进展迅速,很快就**平了处州、温州的义军,完成了作战任务。蓝拜率八旗去了福建,田雄则北上台州,替马进宝擦屁股。来到临海县城外,只见知府、同知、知县等官都在,唯独少了一人。田雄不悦:“这台州总兵马信好大的架子,居然不来迎接本提督!”沉声问道:“马总兵何在?”“禀提督,马总兵去天台县剿匪去了”。听说马信去剿匪了,田雄怒色稍霁。天台县,心腹问马信:“大帅,田提督来了台州,您避而不见,不太好吧?”马信哼了一声:“卖主求荣之辈,吾不屑见之”。田雄的确卖过主,卖的这个主还挺大,堂堂的南明弘光皇帝。田雄本是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黄得功的部下,南京城破,弘光帝逃入了驻扎在芜湖的黄得功军营。黄得功战死后,田雄觉得明朝大势已去,和另一个汉奸马得功一起,捉住弘光帝和妃子们,投降清朝。因此大功,入了汉军镶黄旗,成了一名“旗人”。民间传说,当时,田雄将弘光帝绑在背上,去多铎的大营投降。一路上,弘光帝苦苦哀求,田雄不听。恨得弘光帝咬其项,咬下了一块肉。马信也是降将,他是陕西长安县人,当过李自成部将,后来降了明,清军打过来,又降了清。在马信看来,乱世中,为了保全家人性命,投降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卖主呀!自己一个人投降和把主上绑了投降,那可不是一回事。出身于世家大族的马信,觉得自己的人品比田雄强多了,从骨子里瞧不上这位卖主求荣的田提督。命运总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马信不想见田雄,可老天爷偏偏让他见,想躲也躲不开。田雄带着提督标营和温州绿营兵马来到了天台县。他的目标是盘踞在天台山的大明新昌伯俞囯望、金汤义军。田雄来了,马信自然得拜见上官。南线清军的军事会议在天台县城召开,田雄一看,部下从守备到总兵一长溜,其中天台守备徐守贤身旁站立一人,青衣长衫,未着官服。“此是何人?”天台守备徐守贤答道:“此乃本县民团首领黄锦,前几次俞、金二匪攻打县城,黄团练出力甚大,力保县城不失。此人熟悉天台山地形,所以下官特地带他来,供大帅差遣”。田雄一听,明白了,原来这位是条地头蛇。义军群起于浙江,需要钱粮,有时候会向本地的地主乡绅征粮,难免会触动一些地主的利益。部分没有民族大义观念的地主,组织团练,帮助清廷镇压义军。历史上,在镇压浙江义军的过程中,这些团练武装起了很坏的作用。田雄瞅着黄锦,冷哼一声,“汝一介白身,按说不够资格参加会议,本帅念汝此前协守天台,颇有微劳,且听汝说个剿匪方案。若法子有用,便赏汝个官身,若无用,即刻乱棍打出去”。按说这黄氏也算天台一带的望族,可是黄锦却毫无气节,点头哈腰,恨不得用舌头舔田提督的脚后跟。“大帅,各位将军,这天台山共有八重,四面如一,顶对三辰,当牛女之分,上应台宿,故名天台……”“停”,田雄火了,他是个火爆脾气,“本帅让汝说讨贼方略,不是让汝介绍风景的”。“是,是,是”,黄锦不敢犟嘴,赔着笑脸,“大帅,这俞、金二贼,俞囯望兵多,好对付;金汤兵少,难对付”。田雄一楞:“哦,这是为何?”黄锦谀笑:“俞国望兵多胆大,匪巢固定,立寨于天台山华顶峰,找得到他,自然好对付;金汤兵少胆小,在天台各峰间窜来窜去,很难发现他的踪迹,不好对付”。“哦,原来如此”。“不过,天助我大清,最近可能是畏惧我大清的剿贼声势,金汤去了华顶峰和俞囯望合营,此时二贼皆在华顶峰,可以一网打尽矣!”田雄一听大喜,“如此速速进兵,剿灭二贼”。“大帅不可,这天台的刁民,大多通贼。您这样大张旗鼓地进剿,恐怕未出发,山上的贼人便已知晓,逃进深山,您上哪抓去?”田雄想了想,脸上忽然堆满了笑容,笑吟吟地盯着黄锦,“黄团练熟悉本地民情,一定有讨贼妙策。汝放心,只要能助本帅讨平天台山的贼人,本帅一定重重有赏!”“大帅,您可以秘密将军队调到城外,然后选一长相和您相似之人,穿着您的衣服,在城里招摇过市,迷惑贼人的耳目。天台山从寅时到辰时,皆有大雾。可选精兵,寅时出发,趁着大雾,直抵山寨,必能破贼”。无论多么险峻的地形,都怕出现“带路党”。在地头蛇黄锦的带路下,田雄、马信趁着大雾,突袭天台山义军。义军措手不及,金汤阵亡,俞国望率小股残军遁入深山。讨平了天台山义军后,清军马进宝部从西面、张国勋部从北面、肖起元部从东面、田雄部从南面,四面包围了四明山义军,将义军压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清廷的目标很明确,一定要消灭浙东义军的灵魂人物王翊。……大兰山,山高雾大,位于四明山脉的腹心,号称“四明山之心”。山顶的寨子里。一名身着甲胄、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武将和一名头戴乌纱、面容矍秀的中年文官正在商议军情。“长升,汝赶紧将库存物资装车,带着将士们的家眷,转移到太平山一带。然后将山寨烧了,不留一砖一瓦给鞑子”。“完勋,形势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山寨可是吾等多年的心血啊!”“长升,此次鞑子围剿,出动的兵力比以往多得多,只能先撤退,利用山里的地形伏击他们”。中年武将叫王翊,字完勋,鲁监囯封的经略直浙兵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使;中年文官叫王江,字长升,鲁监囯麾下副都御史。王翊和王江,一个善长练兵打仗,一个善长施政理财,一个武、一个文,在军中合称“二王”。这两人十分团结,在山中招募流民、开垦荒地,有一万多兵马,连家眷三、四万人,是大兰山义军中最强大的一股。更难得的,他们财政上基本能自给,军纪严明、从不扰民,多次击败清军,是浙东义军当之无愧的首领。当时,浙东一带,大大小小的义军有一百多支,兵源复杂,时有扰民。唯有李长祥、张煌言、王翊这三支义军不扰民,而王翊部实力最强大,有一万多人,张煌言部有数千人,李长祥部有数百人。一开始,李长祥官最大,浙东义军都听李长祥的;后来,“二王”组合,展现出了能力,实力比李长祥、张煌言加一起都多;再后来,鲁监国将李长祥、张煌言召到舟山行在,分任兵部左、右侍郎,王翊便正式成为了浙东义军的首领。鲁监囯将李、张二人调到舟山行在,一方面是想借助二人的干才,经营好舟山,另一方面也有让王翊放手施为,整合大兰山诸多义军的用意。李、张二人资历都比王翊老,调走这二人,也就没了掣肘。这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气魄,令王翊十分感动。清廷浙江招抚使严我公派使者招降王翊,王翊令左都督黄中道将使者用大锅煮了。既是表明自己誓死不降清的决心;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鲁监国,殿下,您就放心吧,我王翊一定对得起您的知遇之恩!议完事,王江带着家眷、辎重往安全地带转移,王翊率部在大山之间游动,寻找机会伏击清军。……清贤岭通往丁山的山路崎岖难行,一队清军宛如一条长蛇,蜿蜒游动。“娘的,这鬼道路”,清军游击李荣骂了一句。“李将军,前面就是丁山了,过了丁山就是太平山,太平山后面就是王贼的巢穴大兰山”,副将陆鸣时讨好地说。按说副将比游击官职大得多,应该是李荣讨好陆鸣时才对。可这陆鸣时身份特殊,乃是降将。此人原是鲁监囯封的定一将军,严我公派人招降他,他便降了清。清廷对鲁军投降人员的态度是不降级,鲁监国封你们多大官,我大清就封你们多大官。陆鸣时有个定一将军的封号,官给小了不像个样子,给个副将吧。李荣很气,娘的,老子部下有两千五百人马,到现在才是个游击;汝只有五百人,居然封副将?处处跟陆鸣时作对。陆鸣时是降将,只好夹着尾巴做人,就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低眉顺眼地伺候李荣这个“恶婆婆”。“陆副将,汝前面开路,吾在后面接应”,李荣对陆鸣时下令。陆鸣时不敢不从,率军走在前面。很有点像后世电视剧里鬼子扫**,前面是伪军,后面跟着鬼子。“王经略,鞑子进了伏击圈了,出击吧”,中军标将毛明山向王翊请示。王翊瞅着清军笑了,这股清军大概三千人左右,自己的一万人马消灭他们正好。“出击,速战速决!”“呜!呜!呜!”悠扬的进攻号角在大山里回**,王翊、毛明山、黄中道如下山的猛虎扑向清军。“不好,有埋伏,快撤!”李荣拨马便往回跑,可惜人马蹈藉,山路又崎岖,逃不快。“狗鞑子,拿命来”,毛明山追至,一枪捅死李荣。“饶命啊,吾愿降”,陆鸣时跪地求饶。“呦,这不是陆大头吗?怎么,领着鞑子进山,想用弟兄们的血染红汝的红顶子?”黄中道瞅着他冷笑。陆鸣时的脑袋很大,当年在鲁监囯麾下时,其他义军将领都称他为“陆大头”。他磕头如捣蒜,“饶命啊,黄兄,吾也是被鞑子逼的呀,不给他们带路,他们就要杀吾啊!”黄中道看也不看陆鸣时,对王翊说道:“王经略,上次严我公那狗汉奸派使者来诱降,您令吾把那不要祖宗的狗东西给煮了,肉的味道还不错。干脆把这厮也给煮了吧!”王翊厌恶地说:“来不及了,这厮皮太厚,煮熟了起码得一个时辰,到时候其他鞑子就赶过来了。给他个痛快,赶紧打扫战场,转移!”“便宜了汝这狗贼”,黄中道揪起陆鸣时头发,宰鸡一般,一刀割断脖子,黑血染红了钢刀。……李荣阵亡的军报,报到了清浙闽总督陈锦处。“唉”,嵊县清军大营内,陈锦一声长叹,气息绵长。“我军形势大好,已将贼寇包围在山中。此仗不过小挫,不改大局。督宪何故发叹?”说话的乃是汉奸严我公。严我公本是鲁监囯麾下的御史,鲁监囯被博洛打得航海后,他对前途丧失了信心,投降了清廷。一开始,清廷把他当块宝,任他为浙江招抚使,专门引诱鲁监囯的部下降清。他也诱降了一些人,什么开远侯吴凯、虎贲将军胡茂芳、定一将军陆鸣时、陈德芝、雷虎彪、杨子龙、吕一、高树勋等等。后来,清廷一看,这些人都是些小角色,部下也不过五、六千杂兵,用处不大,对严我公的态度也就冷淡了下来。严我公很害怕,狗一旦不再为主人所需要,离倒霉就不远了。他主动申请协助陈锦,围剿大兰山义军,想以此向主人证明,自己还有用。陈锦长叹:“别的贼军皆不足惧,唯有这二王不好对付呀!”严我公笑道:“昔日吾为伪明鲁王御史时,与王翊、王江皆有旧。破二王不难”。“哦,严公何以教吾?”严我公得意地说道:“那王江是出了名的孝子,其母现在余姚县城。可以其母的性命威胁王江,不降则杀其母。吾料王江必降。王江一降,贼军军心必然大乱,破之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