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升兄台鉴:兄以孤臣之身,与我朝相抗,纵斧钺加身,亦不改志,弟甚敬之。然我朝已得天下,君明臣贤、四海归心。伪明鲁王,盘踞于穷山恶岛,惟苟延残喘耳!纵兄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又能奈何?望兄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早日来归,勿做当车之螳臂,徒增笑耳。且闻兄至孝,何忍累及令堂?前日令堂小恙,弟已奉养在余姚矣!山中严寒,即刻始归,勿迫弟为不忍为之事。弟锦,泣拜!”这一日,王江正在和王翊议事,忽报手下捉住了一个清廷的探子,带来清廷浙闽总督陈锦写给他的一封信。折开一看,便是上面的内容。陈锦的这封信,听起来很客气,实则阴险歹毒、语带杀机。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你娘已经被我关在了余姚县(“弟已奉养在余姚矣”),赶紧下山投降(“即刻始归”),不然就杀了你娘(“勿迫弟为不忍为之事”)。“卑鄙、无耻、下流!真小人也!”王翊气得大骂。王江面容沉重,一句话不说,怔怔地落下泪来。王翊担心地望着王江:“长升,汝没事吧?”王江忽然跪倒在王翊面前:“完勋,老母被擒,吾不可不回。吾若回去,绝不会泄露山寨机密、出卖山中兄弟。汝若信吾,便放吾归家,救老母性命;若不信吾,便请杀吾”。王翊长叹:“人孰无母?吾与长升兄相交多年,又岂忍加害?明日,长升兄便下山吧”。次日,王翊令黄宗道送王江下山,黄宗道送了很远、很远,一直送到清军控制区边缘。王江心下感动:“黄都督赶紧回去吧,再往前就不安全了”。黄宗道欲言又止,王江问道:“怎么,汝还有事?”“王副宪,您以后还会回来,和我们一起打鞑子吗?”王江眼睛一酸:“只要吾王江不死,一定回山寨和弟兄们重逢!”……清廷浙江巡抚肖起元登上山顶,问左右:“这就是号称‘四明第一山‘的雪窦山?缘何得名?”“抚台,此山有乳峰,乳峰有窦,水从窦出,色白如乳,故称雪窦山”,奉化知县一脸讨好的谀笑。如果说大兰山是四明山脉的心脏,雪窦山,则是四明山脉的最高峰。肖起元观察了一下地形,淡淡地下令:“在此布防,不得放一个贼人逃往奉化”。东边的肖起元封住了雪窦山,南边的田雄推进到了北溪,西边的马进宝占了平冈寨,北边的张国勋攻取了丁山。王翊义军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他决定去舟山,向鲁监国求援兵。王翊对毛明山说道:“毛贤弟,吾此去舟山请监囯发援兵,山寨的事就拜托给汝了”。毛明山肃容道:“王经略放心,末将一定守好山寨!”王翊又瞪了黄宗道一眼:“汝性子急,吾不在,做事不可毛躁”。黄宗道挠着头,呵呵直笑,“王经略放心,末将一定约束好自己”。王翊交待完山寨事务,即刻往舟山,请鲁监国发援兵。……一只毛驴,驮着一个中年文士,来到了清军大营。营门口的清兵不耐烦了:“汝是哪里来的酸秀才,活得不耐烦了?敢闯军营!快滚!”“吾就是尔等要抓的王江”。“啥?王江,大兰山反贼的二首领?”清军闻言大惊,纷纷聚拢来,生怕他跑了。“哼”,王江一拂袖子,“吾既然敢来,便不会跑”。听说抓住了王江,陈锦大喜,亲自审讯。不料王江却说自己下山,只是为了救母亲性命,绝不卖友求荣。不论陈锦怎么威胁逼迫,坚决不肯泄露义军行踪。陈锦大怒,欲杀之泄愤。“杀不得呀,督宪,留此人的性命有大用”,汉奸严我公急劝。“此人不肯与我大清合作,留他性命何用?”严我公笑道:“此人在贼军中威望极高,您可以带着他在多种公开场合露面,四处宣扬王江已归顺吾大清,必能动摇贼寇军心。您还可以表面待之以宽,暗中使人密切监视于他。看看都有哪些人经常和他联系,这些人必定是贼人隐藏在城中的同党,可一网打尽”。“妙啊”,陈锦看着严我公大笑,“严兄啊严兄,幸亏汝归顺了吾大清!汝若是肯为那伪明鲁王尽忠,这大兰山贼寇可就不容易剿喽!”……尝到了用人质诱捕王江成功的甜头后。陈锦下令,搜捕义军将领家属。大有收获,部下回报,抓到了张煌言的父亲张圭章。严我公急忙向陈锦道贺:“恭喜督宪,张煌言必降!”“哦,严兄何以如此自信?”“督宪有所不知,吾与张煌言有旧。此人十二岁时母亲去世,全靠老父亲含辛茹苦地把他带大,父子之间感情极深。您抓了他父亲,此人必降!”“哈哈哈,如此甚好!”陈锦亲自接见了张煌言的父亲。张煌言的父亲张圭章,曾经做过大明朝的刑部员外郎,级别相当于后世的市长助理,官宦世家,见过世面。一见陈锦,督宪长督宪短的,客气得不得了。陈锦板着脸:“老先生可知罪?汝子张煌言反叛大清,当诛九族!”“哎呀,冤枉啊,督宪。这逆子不识天命,居然敢对抗大清。吾早已和其断绝了父子关系,将其从族谱中除名了”。张圭章叫起了撞天冤,又拿出了族谱。陈锦一看,果然将张煌言除了名,神色一缓,“老先生固然深明大义,但令郎孤悬荒岛也不是个事。何不写信劝他归降?只要他肯降,本督保证既往不咎”。“哎呀,陈督宪仁慈啊!您肯饶恕逆子,是那小畜牲的造化。吾立即写信劝他归顺朝廷”。刷刷刷,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间,一封家信一挥而就。陈锦一看,上面先是称赞大清皇上圣明,百姓安居乐业;然后是痛斥张煌言糊涂狂悖,怎么能反叛这么圣明的大清皇帝陛下?接着又劝张煌言幡然悔悟,赶紧投降,不降便是不孝,上对不起大清皇帝,下对不起天下万民;最后,告诫张煌言,若是能醒悟,重新做人,一定要感谢陈锦的大恩大德。陈锦十分满意,夸了张圭章几句走了。送走陈锦,张圭章立即又写了一封信给张煌言。上面写道:“儿啊,刚才那封信是陈锦那狗贼逼为父写的,实非为父的本意。汝能为大明尽忠,护卫我汉家衣冠,为父十分欣慰,为有汝这样的好儿子而自豪!可惜为父老了,不能和汝一起奋勇杀敌。只能在后方,默默地看着汝为囯家奋战。家里的事,勿须担心,千万不可投降,辱没了我老张家的祖宗”。说也凑巧,这两封信一前一后发出,却几乎同时到达张煌言手中。第一封信到的时候,张煌言正在和妻子董氏一起吃饭。董氏见信大惊:“夫君,您要听了咱爹的话,便是对国家不忠;可要不听咱爹的话,便是不孝。这可如何是好?”张煌言哈哈大笑:“知父莫若子,这必定不是咱爹的本意。夫人且等着,很快就会有第二封信来了”。真得是又巧又快,吃完饭,张圭章的第二封信便到了。看完第二封信,张煌言激动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此时的他只有三十岁,正是年轻轻狂的时候,遂决定给陈锦回一封信,好好戏弄戏弄这个狗汉奸。张煌言写字的架势和张奎章如出一辙。刷刷刷,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间一封集抒情、明志、讽刺、蔑视于一体的回信一挥而就。交给使者,回送于陈锦。使者将回信交给陈锦的时候,陈锦很高兴,认为肯定是张煌言的悔过书。结果,拆开一看,鼻子都气歪了,“哎呀呀,气煞我也!”信是这么写的:“蒙您郑重地写信给我,我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是不是我对大明的忠诚,还不足以让天下人相信,以致于您居然认为能够劝降于我?您是清朝的大官,我是大明的孤臣,咱俩的身份、志向完全不同啊!跟您不一样,我早就把功名富贵看得如浮云一般。成败利钝,让我们听从上天的安排。我是宁可做文天祥,也绝不做许衡的;您虽然做了刘秉忠,为什么不能做陆秀夫呢?如果说,因为我反抗清朝,造成家乡生灵涂炭,那么我解散兵马又有什么难的呢?只是,您凭什么认为清虏的统治就一定能巩固,自己这一方就一定能最后获胜呢?我对国家的这一点点忠贞赤诚之心,希望您能够理解。以后,就请不要再派使者来劝降我了”。这封信语气十分客气,却噎得当汉奸的人气都喘不过来。里面有讽剌,你写信劝我投降,说明我反清的态度还不够坚定,让你以为我还有投降的可能;有鸣志,我要做文天祥,不做许衡;有反劝,你为什么一定要做仕元的刘秉忠,不做为大宋殉囯的陆秀夫呢?有自信,成败在天,别以为清虏就一定能赢;有决绝,下次不要再派人劝降我了,来也没用。陈锦好一阵子才恢复了平静,对汉奸而言,最恨的就是忠臣义士,他们越忠,就显得自己越奸。咬牙切齿:“张煌言啊张煌言,抓住汝以后,吾非剐了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