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沈寿岳正在家里读书,张经猷慌慌张张地跑来,“沈公,出大事了!有人告密,许大成被抓了!”沈寿岳一楞,将手中的《左传》放下,忽然呵呵一笑,该来的总归要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张同知勿慌,现在只有立即起义。吾马上召集家仆,汝速去通知汤斯祜、汪伸、安和尚、管得生,让他们带人到沈氏祠堂会合。此外,得马上派人通知宁国的义士”。“吾已让管得生去通知汪伸、韩旺喜去通知宁国诸君了。现在马上去找汤斯祜和安和尚”,见沈寿岳古井无波、不动如山,张经猷恢复了镇静,出了沈府,坐上官轿去找人。他一走,沈寿岳立即唤来家仆沈大、沈二、沈三,召集家丁。沈氏是将门,沈寿岳的父亲沈有容乃是大明朝的名将,四十多年戎马生涯,打过蒙古人、女真人,尤其是万历年间,三次率军进入台湾、澎湖,打得倭寇和红毛夷人找不着北,名垂青史。沈寿岳本人也组建过义军抗清。他们家的家仆自然与别家不同,沈大领两个队的亲随,沈二、沈三各领一哨百人,完全是军中编制。其中不少人,都是遭通缉的反清义士,以家仆的名义躲藏在沈家。沈寿岳不敢将这些全副武装的家丁放在城内,而是隐藏在城外的沈氏庄园中。这几日准备起事,才偷偷将他们调入沈氏大宅。今日正好用上。一会儿工夫,二百六十名手持棍棒、刀枪的家仆,便在沈氏祠堂前列队完毕,整齐无声,居然有股强军的感觉。须臾,但闻人声鼎沸,汤斯祜带着一百五十个家仆,汪伸带着一百家仆,管得生带着近三百衙役,纷纷扬扬而来。见沈寿岳的家丁列队,他们也在附近列队。最夸张的是安和尚,他本来只有两百多人,但因为在宣城三教九流之中极有威信。一听安大哥要起事,一帮泼皮、无赖、小混混纷纷加入,其中一些固然是心怀大明,另一些则打着趁乱抢劫的坏心思。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沈寿岳也顾不得分辨良莠,令安和尚将人马列于阵旁。一清点人数,居然有一千三百多人。人多了,胆气便壮。沈寿岳问张经猷:“张同知,知府张献素、守备钟鼎在何处?有多少兵马?”“张献素领两百营兵、两百皂隶在知府衙门,钟鼎领三百营兵在西门,另外东、南、北三门,各有一百营兵”。沈寿岳一想,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张献素、钟鼎二人,起义基本上就成功了。“汤斯祜、安和尚,汝二人去攻打西门,抓钟鼎;其余人跟吾一起去知府衙门”。“是!”“好!”“明白!”众人乱纷纷应答,毕竟不是军队,回答什么的都有。不过好在人多,气势倒壮。沈寿岳让张经猷、管得生带着几个衙役,假装押着汪伸,往知府衙门而去,自己率着府里的家丁紧跟,再后面跟着管得生的衙役和汪伸的家丁。见沈府家丁队列整齐、雅雀无声,众人暗暗佩服,纷纷有样学样,整顿部下。……宁国知府衙门和宣城知县衙门只隔着一条街,因为知县衙门的衙役已经被派去抓捕安和尚和汪伸了,所以知县周光祚、典史戴在中,皆在知府衙门。知府张献素等得焦急,“管捕头去抓人,怎么抓了这半天还不回来?不会岀事吧?”通判曹鼎道:“府尊何不派人去问问?”张献素盯着戴在中,“戴典史去一趟”。戴在中不敢不从,应了声“是”,硬着头皮去找管得生。走了一会儿,正遇义军,管得生二话没说就把他绑了。“管捕头,汝这是何意?”“吾已决定追随沈公反清复明,汝是跟吾等一起干,还是做吾的刀下鬼,自己决定”,管得生恶狠狠地说。戴在中吓瘫了。“管贤弟休得无礼”,沈寿岳笑吟吟地对戴在中说道:“人心在明,谁无汉思?刚得到消息,监国靖王大军已至宁国城下。希望戴典史能跟吾等一起举义旗反清”。戴在中瞅着管得生的钢刀,知道若敢说个“不”字,必死无疑。长叹一口气,“愿听沈公差遣”。“好”,沈寿岳赞道:“这才是吾大明的好男儿!汝随张同知、管捕头一起,诈开府衙大门”。“站住,干什么的?”守门的宁国营兵士拦住了张经猷、管得生等人。“本官与管捕头擒住了乱党汪伸,快开门,本官要向知府报告”,张经猷威严地对守门的把总说。那把总是个精细人,问了一句:“适才知府令戴典史去找张老爷您,不知戴典史何在?”“吾在此,尔等恁的啰嗦,还不赶紧开门,让张老爷进去”,戴在中出现了。见了戴在中,把总再无怀疑,赶紧开门,让张经猷等入府。义军蜂拥入府,管得生手臂一抡,钢刀劈死把总。“弟兄们,随我杀!”汪伸、沈大、沈二等人,率众杀入府衙。把总一死,二百守备兵慌了手脚,二百皂隶更是乌合之众,四散奔逃。通判曹鼎还欲指挥皂隶顽抗,被沈大持刀一挥两段。“府尊,不好了,乱党杀进来了,曹通判已死,快从后门逃吧”,家人急簇拥着张献素,打开后门逃命。“府尊想去何处?”忽听一声大笑,却是沈三。沈寿岳让沈三带部分人马围住府衙,盯牢后门,抓了个正着。义军打开府衙后的牢房,救出了义士许大成和十几个宁国营兵士。又搜索俘虏,发现少了一人:宣城知县周光祚。“奇怪,予已派人围住了府衙,这厮难道能飞出去不成?”沈寿岳皱眉喝道:“给予仔细搜!”几名义军在柴房后的柴堆中发现了满脸炭灰的周光祚和一小厮。“沈公”,沈寿岳听到有人唤己,回身望去,却是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许大成,“‘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这小厮正是出卖吾的姚时。请沈公为吾和兄弟们报仇!”见了许大成,姚时吓得磕头如捣蒜,“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斩了”,沈寿岳喝道,又一瞅知府张献素和知县周光祚,留此二贼,终是祸害,“拖下去,一并斩了!”……汤斯祜、安和尚的六百多义军,雄纠纠杀向西城。“钟守备,乱党杀来了”,左右急报钟鼎。“慌什么,列阵”,钟鼎一边在西门内列阵,一边派人通知东、北、南三门的三哨人马,让他们往西门集中。“杀!”安和尚的五百余人冲在最前面。“射!射死他们!”钟鼎下令放箭,箭如雨下,义军倒下了一片。一些混在义军中的泼皮、无赖,吓得拔腿便跑。内中,却有二百多人,顶着门板,岿然不动。这些人都是跟着安和尚在各地反清的老战士,以前皆参加过起义,有一定的作战经验。还好,钟鼎部只是守兵,并非战兵,没有火铳,弓箭射不穿厚门板。“弟兄们,跟我冲!”安和尚虎吼一声,带着将士冲向清军。汤斯祜咬咬牙,握紧手中长剑,率领家仆,紧跟其后。义军人多,清军却有阵法配合,一时杀得难解难分。“杀!”“杀!”忽然两道长龙冲至,却是北门、南门的清军哨长,各带百人杀来。安和尚和汤斯祜叫了声“苦也”,只得拼命抵抗,左支右绌,眼见着要吃败仗。忽然又是一阵人潮,呼啸而来。却是沈寿岳杀了张献素等虏官后,率众来接应二人。见二人三面被围,沈寿岳急令管得生挡住南门的一哨清军,汪伸挡住北门的一哨清军,自己带着二百多家丁来战钟鼎。“嗖嗖嗖”,清军继续射箭。和安和尚部用笨重的厚木板挡箭不同,沈寿岳的家丁,用厚毛竹,扎了很多竹藤牌,轻便结实,既能挡箭,又不影响行军速度。眼看义军就要冲至跟前,钟鼎弯弓搭箭,射向沈寿岳,射中了,却没射透。箭头在沈寿岳的甲上留了一个小坑,“噔”的一声脆响,无力的落下。沈寿岳穿着甲,他老爹沈有容留给他的甲。和普通明军的步面甲不同,沈有容的甲是特制的重铠,重五十二斤,防御力极强。当年沈有容就披着这甲,杀得蒙古人、女真人、倭寇、红毛夷人(荷兰人)闻风丧胆。想射穿这甲,非用强弓不可。可惜钟鼎只是普通的武将,用的也只是普通的步弓,所以,箭只是和甲亲密地接触了一下,便落地了。见有人敢射自己,沈寿岳大怒,冲向清军,挥剑连砍数人。这剑,亦是沈有容传给他的。和普通的剑只能做装饰用、上不得战场不同,沈有容的剑,乃是一柄重剑,重三十余斤,千军万马中砍人脑袋如砍瓜切菜。披重甲、配重剑,没有出色的武艺和臂力,真不行。沈有容的八个儿子中,唯有老四沈寿岳力气最大、武艺最精,遂将宝剑、宝甲传给了他。见沈寿岳如此勇猛,义军士气大振,奋勇拼杀,杀得清军节节败退。“宁国营的弟兄们,我等都是汉人,岂可为鞑子做爪牙,跟我们一起反了吧!”“弟兄们,义军已攻下了府衙,降了吧!”许大成带着被放出来的十几个宁国营兵士向清军喊话。一见昔日袍泽向自己喊话,清军阵内一阵**。“尔等且看,这是何人之头?”张经猷高喊一声,令人将张献素、曹鼎、周光祚的人头掷向清军。清军一见知府、通判、知县老爷的人头,士气立即崩溃了。陆续有人逃跑、投降,甚至阵前倒戈。钟鼎见势不妙,掉头便跑,如何跑得掉!被沈二追上,一刀劈作两截。义军杀死杀伤两百多清军,又俘虏了两百多人。“杀!”忽然又传来一阵喊杀声,原来是东门的清军哨长,领了钟鼎的军令,带部下百人赶到。东门离西门较远,他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这位哨长是个伶俐人,一见知府、守备皆死,义军人多势众,立即跪在沈寿岳面前,“小人闻沈老爷和各位义士反清复明,特带兵来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