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治世以文,教化六合。孔氏南宗,实朝廷之砥柱、文教之干臣也。光照日月,气壮嵩高。尔南宗六十五代孙孔衍祯,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授以文职,理宜然也。兹特授尔为正八品翰林院五经博士。望尔净化人心、不负朕望。钦哉特谕。制诰顺治九年五月十八日之宝……五月下的旨,九月才到,可有人却巴不得它永远别到。看着这道顺治皇敕封自己的圣旨,孔子第六十五代孙孔衍桢泪流满面,南宗的名誉被自己毁于一旦啊!这让自己死后,如何面对祖父!孔衍桢的祖父孔贞运是哭死的。他有志气,虽然是孔氏南宗世袭五经爵士,却不肯靠祖宗吃饭,而是参加科举。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中己未科庄际昌榜榜眼,授翰林院编修。崇祯十七年,闻崇祯帝哀诏,恸绝遽卒。谥文忠。别说,崇祯帝死前所下哀诏,确实让人感动,但孔贞运就这么把自己哭死了,这份忠心,也是举世罕见。孔氏南、北二宗,浙江衢州的南宗是嫡脉,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吴道子绘孔子像、孔道辅击蛇笏等象征孔氏正统地位的珍宝,俱在南宗。他们在气节上,比北宗强得多,没给圣人丢脸。宋高宗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孔子第四十八代嫡长孙、衍圣公孔端友奉诏南渡,被宋高宗赐家立庙于衢州,由此形成“孔氏南宗”。而宋时留居曲阜的,谓之“孔氏北宗”。后来,忽必烈灭宋,为收揽人心,召南宗第五十三代衍圣公孔洙回曲阜主持奉祀。孔洙不愿意降元,怕辱没祖先的名声,又不敢得罪忽必烈。只得以南宗先世墓庐在衢,难以离去,且感恩于曲阜族人守茔护庙为由,请求将衍圣公一爵让于北宗的孔治。他不想当元朝的官,可不当不行。元世祖忽必烈何等人物,硬封。他见了孔洙的请求,内心恼怒,嘴上却赞曰:“宁违荣而不违道,真圣人后也”,夸完,即拜孔洙为承务郎、国子监祭酒兼提举浙东学校,给俸养廉,并予护持林庙玺书。总之,大元的官,汝不当不行。时光一晃又过了几百年,同样的事情再次重演。这一次的皇帝由元世祖变成了顺治帝,但是干的事都一样,下旨敕封。大清的官,汝不当不行。跟南宗比,北宗的骨气就差多了,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谁当皇帝便做谁的臣子。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先降李自成、后降顺治帝。顺治帝即位第二天,就向顺治帝上《初进表文》。在表文中,尽是“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者韩并永”的谀词。还诚惶诚恐地自称“臣等阙里坚儒,章健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庆新朝盛治,瞻学之崇隆,趋距恐后”。六十六代衍圣公孔兴燮也是大清忠臣,他见南宗迟迟没有袭五经爵士之职,不断地劝南宗向清廷上申请袭职的表章。孔衍桢推辞了几次,可实在推辞不过,顺治帝的圣旨还是下了。天啊!祖父哭崇祯先帝而死,谥号“文忠”,孙子却做了清朝的官,这叫吾如何有脸见祖父!越想越伤心,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落。见父亲哭泣,两个儿子孔兴灿、孔兴燫慌忙宽慰。“父亲勿悲,曾祖父在天有灵,亦会知道此非父亲本意”。“唉!吾所虑者,除了无颜见汝等祖父,还担心朝廷误会啊!朝廷的大军即将收复浙江,见了这道敕书,少不了获罪问责。吾死不足惜,只怕有损南宗的声誉啊!”“父亲既然担心朝廷误会,何不修书一封向朝廷解释?另外,您一直未袭职,不妨上一道请求袭大明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奏疏。圣上看了此疏,自然知道您的苦心”,长子孔兴灿说道。“上疏向朝廷解释?”孔衍桢点点头,这主意好。可派谁去呢?此事一旦让清廷知道,祸立至矣!非得找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去不可。“父亲,儿愿往”,长子孔兴灿说道。孔衍桢想,长子老成持重,倒是好人选。想了想道:“明清正在浙江边境交战,汝送信须倍加小心,见了清虏,一定要绕道而行”。“放心吧,父亲,儿子晓得”。孔衍桢立即写好书信,交于长子。……孔兴灿打扮了一下,身穿儒衫,打扮成游玩士子的样子,先顺着西溪、金川,漂至常山县,再由常山县走到怀玉山。只要过了怀玉山,便是明军控制区。孔兴灿心头一热,加快了脚步。“嗖”的一枝利箭,带着风声,射到了他的脚前。“站住,再敢前进,便射死汝!”几个梳着金钱鼠尾的清兵拦住了去路。看衣着打扮、言语谈吐,居然是八旗兵。孔兴灿暗暗叫苦,“学生只是云游的学子,请军爷行个方便”。“哼,咱在山顶瞭望,见汝鬼鬼祟祟的,必是奸细,带去见章京”。孔兴灿被押到了两员满洲将领面前,皆是高大威猛的熊罴之士,一黑一白。脸白的那位,惜字如金,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搜!”八旗兵立即搜身,浑身上下搜了个遍,最后,在儒衫的夹层中搜出了孔衍桢写给朱亨嘉的那道疏。“吾全家之命休矣!”孔兴灿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料白脸虏将竟说了句;“信上看,倒真是个游玩的生员,且押下去”。什么?难道这虏将不识汉字?孔兴灿稀里糊涂地被押了下去。他被押走后,白脸武将对黑脸武将道:“兄长,此人是孔氏南宗的使者,南宗欲降明。他们是明国文敎之家,咱们何不跟着他们一起归顺?”黑脸武将叹道:“唉!也只能如此了!皇上视咱们舒穆禄氏为眼中钉,不降明,迟早有杀生之祸”。这二位,不是别人,乃是满洲大将舒穆禄·谭泰的弟弟谭布和妻弟岳尔多。谭泰本是盟誓扶保皇太极之子的两黄旗八大臣之一,结果后来却投奔了多尔衮。顺治帝亲政后,清算多尔衮余党,诛谭泰,籍其家,子孙贷连坐。虽然只暂时收拾了谭泰一家,尚没收拾谭泰的亲戚。但谭布和岳尔多都惶惶不可终日。这位皇帝可是个记仇的主!一次围猎,多尔衮心腹巩阿岱、锡翰、席纳布库等人嘲笑皇帝骑术不精,皇帝下旨说这些人对国家有功,不忍责之。您都下过旨说不追究了,君无戏言,结果一亲政,将他们杀了个精光。谭布和岳尔多觉得顺治帝不会放过自己,起了降明之心。舒穆禄氏本是库尔喀部的酋长,投奔努尔哈赤后,部下被编入满洲正黄旗、镶黄旗。虽然编了旗,库尔喀族人还是习惯听舒穆禄氏的话。谭布和岳尔多各有一牛录库尔喀兵,贝勒屯齐令二人领这两牛录、六百兵守怀玉山,又在山顶设了烽火台,责二人遇警便燃火。晚上,谭布和岳尔多将孔兴灿请入大帐,向他讲明了自己降明的苦衷,请其带着自己一起降明。孔兴灿大喜,当即答应,带着二人写的降书,立即下山。过了怀玉山,见了西线明军主帅、靖国侯袁宗第。袁宗第大喜,怀玉山在玉山县西北部,可绕路从此攻玉山县。立即率军前往怀玉山,又派人以八百里加急,将孔衍桢的奏疏报于朱亨嘉。朱亨嘉打开奏疏一看,却是孔衍桢代表南宗给自己上的祝贺自己登基和请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一职的贺表。贺表上写道:“皇天眷命,统驭万方。陛下奉天御极,山河共戴,收复南都,四海归心,二德弘布,恩泽天下,光明广大,昭若天镜,无有远近,咸照临之。臣等阙里微末,世代受大明宏恩,在衢州恭闻圣德宽大,超越万古。钦仰圣心,如照世之杯,使臣心中豁然光明。臣无以报恩德,惟仰天祝颂皇基巩固、国祚绵长。如天地远大,永永无极。自臣祖孔贞运后,南宗尚无人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一职,臣请袭职,效命吾皇。微末愚诚,谨拜表以闻”。朱亨嘉读罢大喜,有了孔氏南宗这块金字招牌,自己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又高了一层。又一想,孔氏北宗厚颜无耻降了清,索性将衍圣公一职封于南宗孔衍桢,以正天下人心。当即下旨一道,将降清的孔氏北宗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第六十六代衍圣公孔兴燮削爵为民,改封南宗孔衍桢为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孔氏南宗六十五代孙孔衍桢,秉性忠贞、不忘明祚。其祖孔贞运,感恸先帝遽卒,可谓忠矣!新朝鼎立,授封忠臣,理宜然也。兹特授尔为正一品衍圣公,班列文官之首。望尔教化人心、不负朕望。钦哉特谕。制诰崇祯二十五年十月十八日之宝……这道旨意抵达衢州时,衢州已经光复了。孔衍桢沐浴焚香后,率族中子弟,打开孔府大门后的重光门,跪接圣旨。从此,孔氏南宗,进入了一个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