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王爷请回吧”,阿旺罗桑嘉措双手合十,向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施礼。济尔哈朗不敢怠慢,连忙回礼道:“大师此番回到拉萨,务必要向固始汗说明我大清皇上对他的善意”。“王爷放心,小僧一定尽力”,三十六岁的阿旺罗桑嘉措身着僧衣,一脸的慈祥。三千人的随从队伍,从代噶缓缓返回拉萨,来时空着手,去时满载而归。满清的皇帝很大方,给的赏赐极多,因此人人满意。阿旺罗桑嘉措可不是一般人,乃是西藏两大高僧之一,出生在前藏琼结巴家族,是日喀则地方的世袭统治者。满清的皇帝打他的主意可打了十六年了。崇德二年(1637年)皇太极便想请他来北京讲经,后来又两次致书给西藏图白忒汗(即藏巴汗):“故特遣使延致高僧,宣扬佛教”,他还为“延请圣僧”向进藏使臣颁发特谕:“宣即前往圣僧处,以达延请之意”。不光写信,还派亲满的喀喇沁部察罕上师进藏迎请,并敦嘱蒙古图汗们“亦宜遣人同往”。没用,能不能去,不取决于大和尚本人,而取决于他背后的藏巴汗,当时的藏巴汗正在打压他,自然不会让他去。顺治帝登基后,亦多次请他来,顺治元年(1644年),遣使臣伊拉古克三胡土克图进藏迎他,并致书固始汗告知此事;五年,遣席喇布格隆进藏“敦请”;六年,“言于壬辰年(顺治九年)夏月朝见”;八年,又两次遣官进藏“往召;这一次,终于成功了,“表奏来朝起行日期”。固始汗觉得明、清如今沿江对峙,自己应该从两方面都捞取好处,遂同意他去北京。一走便是大半年。阿旺罗桑嘉措从从哲蚌寺出发,经当雄的扎西塘、青海塔尔寺、吉祥新宫(即扎西康萨)、窝克昔巴、朵巴容台,抵达根协之地。到了根协,他不走了,摆出了上师的架子,上疏顺治帝:“觐见之地,或在归化城,或在代噶,伏惟上裁”。说是伏惟上裁,其实是希望顺治帝亲自去长城以北来迎接他。顺治帝本来也想亲自迎接,大臣反对。倒不是觉得皇帝亲迎丢面子,而是国库空虚。自从朱亨嘉占了长江以南,清廷的财政收入可少了不少。皇帝亲自去长江以北迎接,随行人员众多,花的钱可海了去了。大清朝今非昔比了,花不起。索尼奏道:“今年两淮苦旱,北方苦涝,岁饥寇警,处处入告,宗社重大,非圣躬远幸之时”。一见此疏,顺治帝明白了,大清缺银子啊!遂决定不去长城以北亲迎,改为待其进京之后在南苑亲迎。为怕阿旺罗桑嘉措不高兴,写信解释:“前者朕降谕欲亲往迎迓,近以盗贼间发,羽檄时闻,国家重务难以轻置,是以不能前往”。行,汝不亲迎,小僧便慢慢走。于是,阿旺罗桑嘉措便由骑马改乘顺治帝所赐的金顶黄轿,不慌不忙往北京而行。行至北京北郊的清河桥,清理藩院侍郎沙济达喇同户、礼、兵、工四部理事官在此恭迎。迎请至南苑,顺治帝亲迎,给了他极高的礼遇。赐宴、赠送礼品,安排在德胜门外的黄寺居住。一座黄寺不够,得两座,称为东、西黄寺,俗称双黄寺。其中西黄寺原先没有,专为招待他而建。好一座双黄寺!庙墙严整,幡旗飘扬,树木浓郁。寺前尚有河流,设桥可渡,并有僧人驱使大象于河畔,一派“佛土”气氛。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该回拉萨了。顺治十年(1653年),“以遣上师归,上御太和殿,赐宴”,又“命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饯于清河”,国库再穷,依然准备了一大堆礼物,令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送到代噶。在代噶,顺治帝派使臣理藩院侍郎沙济达喇,册封他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亦喇坦达莱上师”,颁给他金册、金印。还有一道册封固始汗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的旨意。顺治帝令沙济达喇随阿旺罗桑嘉措一同去拉萨颁封,说是颁封,其实是为了拉拢固始汗一起对抗明朝,顺治帝要固始汗“作朕屏辅,辑乃封圻”。固始汗见阿旺罗桑嘉措从清廷那里带回了这么多礼物,其中还有不少是自己极需的火器,大喜。此行大有收获啊!他问阿旺罗桑嘉措:“上师辛苦了!那顺治皇帝诚意如何?”阿旺罗桑嘉措施礼道:“顾实·丹增曲结(即固始汗),顺治帝十分有诚意,不仅给您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还同意我们用战马换他们的火器”。“嗯”,固始汗满意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胡子,这一点,清廷可比明国强,明国人只愿意用丝绸、茶叶等物资换自己的战马,对火器、甲胄等军用物资,管控得很严。这几年,自己一直在往西、往南扩张,将势力伸进了天竺(印度)、尼八剌(尼泊尔)等地,还要防范罗刹人和内部的准噶尔部,需要大量的军事物资。这一次真的是大有收获啊!看来自己利用明清的鹬蚌相争,从中渔利,这步棋走得对着哩!清国这边所得不菲,明国这边又会给自己什么好东西呢?朱亨嘉登基之初,固始汗并未急派使臣前去祝贺,一直等到光武帝登基快两年了,才派弟弟布颜鄂特欢、六儿子多尔济出使明国,明为祝贺,实为敲诈。礼物没带多少,倒是带了封趾高气昂的“国书”。是的,国书,固始汗虽然对满清称了臣,可没向大明朝称臣。他认为自己和大明之间是平等的国与国的关系,既然是两国论,他写给光武大帝的信,自然就是“国书”喽。其实固始汗现在兵强马壮,若不是满清的皇帝大方,称臣能得到好处,他早就不向满清称臣了。作为一个七十一岁高龄的政治老手,他压根不在乎什么狗屁面子,如果大明给的好处多,向大明称臣也是可以的。只要有利于提高和硕特汗国的国力,磕个头真的没啥了不起。可是,这明国的光武皇帝实在太抠了,向他称臣捞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干脆以两国自居,写了一封豪情万丈的国书。“予闻三皇五帝,各统一方。岂唯大明有主,而蒙古无君哉?宇宙广大,诸邦各守其土;乾坤浩**,一主岂能独裁?盖天下者,非一族之天下,乃万邦之山河。予祖成吉思汗,灭国上万,城池数万座,封疆数千万里,何弱于大明?漠西之地,广阔无垠。予虽愚钝,亦控弦数十万,以之为战,何坚不摧?今闻陛下登基,施汤武尧舜之仁,四海来宾,八方齐贺。特遣使前来,以修盟好。古来贤君,以和为贵。罢战通商,互市有无,免生灵之涂炭,救黎庶之艰辛,此天下幸也,非独利于漠西,亦利于大明哉。满腔赤忱,稽首而拜,谨具表以闻”。朱亨嘉见了这封“国书”,鼻子差点没气歪。好汝个固始汗,竟然敢跟朕炫耀武力,什么控弦数十万,打便打,谁怕谁?气是气,但是不能打,一打便中了满清的奸计了。现在大明的国策是先北伐对付满清,再西征漠西蒙古。所以,得稳住这固始汗。朱亨嘉召来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刘茂遐等大臣商议,最后决定,两手应对:其一、写一封针锋相对的敕谕,驳斥固始汗;其二、给固始汗回礼,人家打着祝贺大明新皇登基的名义,送了礼,不回礼岂能称自己是礼仪之邦?至于回多少礼嘛,光武大帝有圣谕,根据固始汗所送礼品价值,等价回礼。礼宾院的官员测算了下,大概也就一千两银子左右,回了些价值一千两的布匹了事。至于给固始汗的敕谕嘛,在黄宗義、王夫之、顾炎武一帮御用文人执笔下,很快拟好。……皇帝敕谕漠西蒙古固始汗:朕恭承天命,统驭九州四海,凡日月山河,莫不遵禀朕命。咨尔固始汗,割据漠西,妄言兵强,语多狂悖,妄自尊大,效井底蛙,仰观镜天,不亦愚哉?夫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小国起兴战之心,天朝有御敌之策,论文有孔孟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有何惧哉!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战端一起,问罪之师,摧枯拉朽,玉石俱焚。尔民何辜,遭此荼毒?朕怜尔传世久长,殊为不易,不忍两地之相戕,伤天和用。尔既已得漠西,自宜衔戴皇恩,韬戈修德以乐迩余年,贻庆尔幼子,斯为永图。尔其恪奉盟约,安抚夷众,毋令生事。是尔之所以仰体朕意,而上答天心者也。若负盟背约,朕必起倾国之兵征之。天鉴孔严,王章有赫,钦哉,故谕。敬天勤民光武二年三月六日之宝……拟完旨,即派使臣去拉萨宣谕。朱亨嘉忽然想起,穿越前读史书,那清朝皇帝喜欢让蒙古人尊称自己为太汗。比如皇太极是博格达彻辰汗;顺治是额耶尔札萨克汗;康熙是恩赫阿木古朗汗;雍正是纳伊拉尔图托布汗;乾隆是腾格里特古格奇汗……就连溥仪都整了个哈瓦图猷斯汗。“不行,朕也要让这些蒙古人尊称朕为大汗”,朱亨嘉对使臣吼道:“汝去对那固始汗说,让他尊朕为傲日其郎腾格尔汗(宇宙天空之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