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镇江堡后,明军继续沿鸭绿江而上,往义州奔去。这一日,杨怀正坐船远眺,忽然见鸭绿江畔,有极长一道残垣,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禁好奇地问道:“鸭绿江畔,怎会有这么长的城墙?”“大帅,此乃虎山长城”,辽东巡抚邝露说道。邝露是大学士何吾驺的弟子,亦是名士,劝降李成栋、郑彩,理政安民,屡立功勋,被拔擢为辽东巡抚。本来以他和何吾驺的交情,放到安全的地方做巡抚,压根就不叫事。但他偏要来辽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真名士风采也!杨怀吃了一惊,“长城!鸭绿江畔有长城?怎么只剩下这残垣?”“唉!吾大明边防慎重,东起鸭绿,西至嘉峪,皆有城墙相连,这鸭绿江畔的虎山长城建于成化年间,本是为防御建奴而建”,邝露喟然长叹,“后来奴酋努尔哈赤禁止汉民进入蒙古和辽东,下令修建柳条边,将辽东长城拆了一大半。这虎山长城,便成了这副光景”。“岂有此理”,杨怀恨得牙痒,低吼道:“此国耻也!本帅誓报之!”“不错,凡吾大明臣民,皆应报仇血耻”,邝露亦道。他是名士,当即慷慨激昂地作词唱道:《浪淘沙·虎山恨》血战至辽东,呼啸北风。虎山深处恨无穷。万里长城残壁在,难以从容。雪后海棠红,心事谁懂?满山碧血慰孤忠。唯愿饥餐胡虏肉,再赏花丛。“好,邝兄唱得好”,杨怀击掌赞道,“这满山的红海棠,正象征着我大明忠魂,我等当以鞑虏之血,血祭海棠花!”……就在杨怀与邝露击节高歌之时,义州城外却打了一场大仗。朝鲜领议政郑太和、兵曹判书元斗杓率领着六万大军,慢悠悠逼近义州。杨怀给他们的将令是大张旗鼓、虚张声势,慢慢走。走得越慢越好,牵制住义州之敌便可。前两天,二人倒还听令,慢腾腾行军。第三天,元斗杓不干了,来找郑太和,“郑兄,那明军杨帅是何打算?为何要吾军减速慢行?”“哎,可能是觉得吾等的部下战力不足,只能虚张声势吧”,郑太和叹了口气。“此言差矣!就算吾等的部下战力较弱,可却有足足六万大军,义州的夷狄不过六千,吾军十倍于夷,用人命拼也能将义州拼下来。吾看那杨帅是生怕我朝军抢了明军的风头,欲独吞北伐大功!郑兄切不可听其诡言,当令三军急进,抢在明军抵达前攻下义州,使其不敢小觑吾朝鲜”。听了元斗杓的话,郑太和有些动心,他和金堉轮流为领议政,却不像金堉那样深得孝宗大王之心。因此,立功固位之心特别迫切。一听,便有些动心。不过,毕竟是堂堂的领议政,并不偏听元斗杓之言,而是又唤来心腹、弘文馆副校理闵鼎重商议。一听弘文馆副校理这官名,便知是个文化人。书读得多,爱国的骨气是有的。可惜一样,没带过兵,书生意气,自然觉得军队越多,战斗力便越强。“元判书说得甚有理,您当迅速北上,抢在明军前独揽收复义州的大功才是”。“哦,闵校理也觉得吾北上义州必胜?”闵鼎重慨然说道:“兵者,莫测事也,岂有必胜之理?只是十倍于敌,反不敢战,恐为天下笑!”郑太和闻此言,愤然道:“大明有忠臣,吾朝鲜岂无义士?传令三军,加速行进!”六万朝军昼夜兼程,终于抢在明军之前,抵达了义州。义州城内,六千清军的统帅、理藩院副理事官那喇·玛拉看着舆图沉思不语。他是满洲镶白旗人,尚书尼堪的从子。其部六千清军,有正规八旗蒙古两个甲喇三千人,另有来自使犬部的十个牛录三千人。所谓“使犬部”,亦称“鱼皮部”,乃是清廷对赫哲、费雅喀、库页等部落的泛称。这几个部落以渔猎为生。冬天喜欢乘坐以犬驾拽的冰橇,故得名。“兄长,朝鲜军队已至义州,您得拿个主意呀”,甲喇章京那喇·兆资急匆匆闯进来了。“二弟,跟汝说过多少次,要多读些尼堪的书,每逢大事有静气”,玛拉沉稳地说道。虽然他是理藩院副理事官,可却着实打过大仗。顺治五年,他征调蒙古兵随英亲王阿济格征讨过姜瓖。因为这几年满八旗伤亡太众,清廷只好派蒙八旗威慑朝鲜。理藩院管着蒙古事务,便派了他来。玛拉皱眉道:“此事不太对劲呀!朝鲜人一向孱弱,哪来这么大胆子打义州?必有倚仗”。想了想又道:“镇江堡可有什么消息?”“兄长,前些日子,镇江堡尚有消息传来,如今已好几天没有消息了”。玛拉脸色阴沉,“速派斥侯去镇江堡查看。义州地势较平坦,适合骑兵作战,既然朝鲜人来了,便让这些朝鲜人尝尝我军的厉害!”……大明光武三年九月十日,清、朝义州之战打响。“全军出击,灭尽夷狄”,领议政郑太和发出了怒吼,这是被压迫民族对压迫民族的反抗。“杀杀杀!”兵曹判书元斗杓率诸部杀向清军。中央各军,什么五军营(训炼都监、御营厅、禁卫营、摠戎厅、守御厅)、训练院、扈卫厅、捕盗厅、镇抚营、管理营、龙虎营……;地方各军,什么道兵、府兵、州兵;名级将领,什么都提调、提调、大将、副将、镇抚使、别将、节度使、统御使、虞侯、节制使……浩浩****,无边无际。就连文官、弘文馆副校理闵鼎重也提了一柄宝剑,上阵杀敌。没有哪个民族愿意承受屈辱,朝鲜人的血也是热的。见朝军一窝锋的冲来,玛拉乐了,朝鲜人摆的是什么阵?完全不成章法嘛!这也难怪,最精锐的一万朝军已经随杨怀出征了,剩下的六万人马,两万多中央军好些,起码有兵器,三万多地方军很惨,一大半连兵器都没有,提着根木棍杀敌。这样一支军队,能有勇气冲锋,已经十分难得,让他们列阵冲锋,简直是为难人!“兆资,汝率使犬部步兵居后,吾率骑兵居前。跟着吾的将旗前进”,玛拉下达了军令。“嗻!”“哒哒哒!”三千蒙八旗率先驰入朝军阵中,后面跟着骁勇善战的使犬部。其实蒙八旗和使犬部的装备比满八旗差得多,但是依然比朝军好很多,尤其是他们有马和雪橇犬,机动力远远超过朝军。“驾驾驾!”玛拉驭马冲在最前面,兵少打兵多,靠的就是士气,再没有什么比主将带头冲锋更能鼓舞士气的了!“嘭!”跨下的战马撞飞了一手持木棒的朝军。“嘭嘭嘭!”又接连撞飞几个。这些朝军的木棍对高速冲锋的战马威胁不大,玛拉索性驭马撞死他们。“嗯?”见到一个提刀的朝军,手中骑枪握稳,枪口对人,一枪便刺穿胸膛。三千清骑个个状若猛虎,远的用枪刺,近的刀砍马撞,杀得朝军尸横遍野。清军的骑兵连续贯穿朝军数次,步兵则趁势砍杀乱成一团的朝军。冲在最前面的朝军是最悍勇的,伤亡也最惨重。等前面的悍卒伤亡殆尽,后面的士卒热血退去时,朝军便崩溃了。郑太和与元斗杓侥幸逃得一命,清点人马,足足损失了三万,弘文馆副校理闵鼎重也殁于军中,而清军不过伤亡了数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