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满语称“谋克敦“,汉译为“兴盛之城”。此时,满人的盛京城内,昂邦章京衙门里一片死寂。弘文院大学士、工部尚书他塔喇·苏纳海、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李思忠与昭陵总管钟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盛京昂邦章京叶克书随鳌拜南调后,他们三个便成了沈阳城内职位最高的官员。“大学士、总管,明军已攻下辽阳,又北上渡过浑河,正往盛京杀来。是守城还是迎战,您二位得拿个主意呀”。李思忠忍耐不住,先开了口。三人中,他的兵力最多,足有一万八旗汉军;苏纳海、钟奈则有三千满蒙八旗。仗打到这个份上,满蒙八旗的青壮基本上都已入伍,只剩了些未长成的孩子和体弱多病的老人,难以大规模扩军,越来越依赖八旗汉军。李思忠部在建州婆罗江一带伤亡惨重,来到盛京一带休整。盛京有很多很早就降清的八旗汉军,他从中征召了六千新兵,补充了战损。不过这一万人的战力,和以前的一万旧部比,可差得太远。钟奈叹了口气:“您二位可以据城坚守,吾职责所在,只能在城外殉国了”。他是昭陵总管,肩负着守卫皇室陵寝的重任。昭陵里可是埋葬着清太宗皇太极和孝端文皇后,若让明军夷了先帝陵寝,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的。苏纳海把脸一沉,“总管说的是什么话!明军兵临城下,我三人的命运早已连在一起。若是让明军掘了昭陵,您以为皇上只会处罚您一人吗?”这话说得极有理,若是明军把皇太极他爹的坟掘了,顺治帝要砍大臣的脑袋。绝不会只砍钟奈一人。众人脸色不由得一变。李思忠缓缓说道:“末将愿随大学士出城与明军决战”。“愿与明军血战到底”,钟奈吼道。……明军先锋陈奇策一马当先,迅速攻占了铁岭,往沈阳杀来。他原是广东水师总兵,奉命驰援辽东,当日杨怀兵败赫图阿拉,他及时出现,立了大功。其部五千兵马虽是水师,却亦精于陆战。这个时代的水师,既是水兵,亦是步兵。闻明军占了铁岭,苏纳海亦不慌张,在城北列阵。陈奇策撞上了李思忠的军阵。李思忠阵后有炮,阵前密布长枪,夹以火铳,铳后列三层弓手。炮铳齐鸣,箭矢如雨。守得太严密,陈奇策却而复前,如是者三,连攻三次,楞是攻不破。钟奈率一千五百骑冲击陈奇策右侧,明军阮进部赶到,与之战成一团。天黑了,双方鸣金收兵。清军在离明军五里之外,掘壕安营,用秫秸为栅,外涂泥巴。次日,明军陈泽、顾忠部赶至,双方短兵相接,再次大战。战斗极为激烈,明军的步兵手持藤牌、腰刀,猛攻清阵,一度胜负未分。但随着杨怀、佟养甲赶到,清军渐渐溃败。“噗!”谭布的大刀劈中了钟奈的后背,落马时,钟奈喃喃自语,“奴才有罪,没能守好昭陵”。“驾~驾~驾~”苏纳海驭马飞驰,明将谭布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哈哈大笑,“苏纳海,此时不降,更待何时?”苏纳海不言语,继续纵马跑着。“嗖”,谭布在马上开始射箭,他出生于野人女真库尔喀部落,在马背上长大,马上射箭,小事一桩耳。听得弓弦响,苏纳海将身子一伏。人没事,马却倒了霉。“咴聿聿!”战马中箭倒地,将苏纳海掀下马来。谭布大喜,跃马扬刀纵去。“嗖”,一枝冷箭射中谭布咽喉,应声落马。苏纳海一看,乃是牛录章京楞喀尔。楞喀尔护着苏纳海逃回沈阳,不一会儿李思忠亦逃回,回城的清军不足九千。不得已,尽征城内百姓协守。……打了胜仗,杨怀下令在城北五里处扎营。忽报阮进、顾忠求见。这两位都曾是横行无忌的大海盗,头顶一个贼字,双眼泛着贼光。顾忠性子直,一见杨怀便大呼道:“大帅,我军的饷银有着落了”。杨怀部远在辽东,军需主要依靠朝鲜供给。虽然打下了奴儿干都司和辽东很大一块地盘,但那多是地广人稀之地,筹集不到太多的物资,军饷粮草时有不足。闻言一楞,“哦?哪来的军饷?”“大帅,末将打探清楚了,皇太极的昭陵就在这沈阳城北。那虏酋嚣张了一辈子,死后陪葬的金银珠宝必定不少。若掘了他的墓,弟兄们的饷银便不用愁了”。“掘伪清昭陵?”杨怀暗忖,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迅速搞到一大笔银子,给部下发饷银,向周围的部落买粮食。不过,挖人家坟,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他是朱亨嘉亲兵队正出身,将光武帝那一套口不应心、虚伪狡诈学得通透。当即义正言辞地喝斥顾忠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吾等万里赴辽东,就是为了区区饷银吗?夷人陵寝,岂不有损王师名声?”顾忠被喝得不敢作声,阮进却眼珠滴溜溜一转,昂然说道:“大帅,掘伪清昭陵乃大义需要,非掘不可!”杨怀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汝想捞银子便直说,竟扯到大义上去了,倒要听听怎么个扯法!“哦,汝倒是说说怎么个大义需要?”阮进慷慨激昂道:“其一、建奴本我大明臣子,竟敢叛明自立,奴酋皇太极死后竟以帝礼葬之,实属大逆不道。不掘无以正人心;其二、满人废我衣冠、屠我百姓,圈地投充,无恶不作。不掘无以平民愤;其三、若夷了奴酋陵寝,沈阳守军必然胆寒。此之谓惑敌军心”。杨怀楞住了,他没想到阮进居然还能说出这道理来,“此事须得等本帅与佟督宪商议后再定,汝等先退下吧”。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杨怀打定主意,要拖辽东总督佟养甲和自己一起干。不料刚把意思一说,佟养甲便哈哈大笑,“哎呀,大帅,咱们想到一起去了”。“哦,督宪也觉得此事可行?”“大帅,掘了伪清昭陵,沈阳城必不战而降!”杨怀被弄傻了,“督宪何出此言?”佟养甲抚着胡须,得意洋洋道:“未看护好先帝陵寝,乃是杀头的罪。您把皇太极的陵一掘,伪帝必然要砍苏纳海和李思忠的脑袋。他俩要想活命,便只能归顺大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