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连银子都烫手。北京城顺天巡抚衙门,陈曾禹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他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老泰山孙大学士派人通知他,介休范氏要倒大霉了,绝不可再和他们来往。老泰山的意思,久经官场的他如何不明白,那就是:切割。不顾一切地和介休范氏切割,将自己摘出来,一定要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可问题是自己与介休范氏勾连得太深,小妾是人家帮娶的,府第田产是人家送的,年年都送孝敬,前不久自己还帮他们拿下了长芦盐场一半的盐。这如何切割?想摘干净,不可能!陈曾禹能想像得到,只要范毓奇一被捕,自己也会跟着锒铛入狱。就算能保住命,官是别想做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自己拼搏半生,才登上了这二品封疆之位啊!失魂落魄地由公堂走入内堂。见他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宠妾郭巧儿忙问:“老爷,您为何愁眉不展?”“哎,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陛下下旨,严惩山右八大商号,介休范氏马上要完了。范氏一倒,自然会牵出吾,吾的仕途算是完了”。“圣上要以‘通虏罪’制裁范恩公?老爷说的是,范恩公这些年时不时地给咱们家送东西,他若出事,您也难逃干系。得赶紧想个办法啊!”“哎,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等着朝廷的缇骑了”,陈曾禹眼泪汪汪,大祸临头时,这位高官的表现还不如一个女流之辈。郭巧儿却一点也不惊慌,他混过秦淮河,三教九流见得多了,倒是个有胆气的,给陈曾禹支了一条“妙计”:“老爷何不密使人通知范恩公,让他赶紧逃亡。只要朝廷抓不住范恩公,您不就没事了吗?”这条“妙计”其实是个馊主意。本来就算陈曾禹收了范毓奇的贿赂,为其大开方便之门,但那时介休范氏并未被朝廷定性为汉奸,不过是个“受贿罪”,罪不至死,有泰山之力,没准过段时间还能起复;可如今朝廷已将介休范氏定性为“通虏”,为“通虏”之人通风报信,犯罪性质便变成了“通虏罪”,这个罪可大,是要掉脑袋的!情急之下,陈曾禹顾不得仔细捉摸,反称赞郭巧儿这法子好,“巧儿说的是,吾这就给范贤弟修书,让他赶快走!”“老爷,不可修书呀,这种事,万万不可留下文字,否则后患无穷。您派个心腹人,骑快马给他们传个口信便可”。“哎呀,还是巧儿想得周到。吾即刻派人去办!”……山西介休张原村有一条街,名“范家街”,顾名思义,一条街都是老范家的。街西段有一院落,当地人称“小金銮殿”,便是范氏嫡宗的大宅。从范明、范永斗时代起,便将这范氏大宅好一顿修,越修越气派。至范永斗之子范三拔执掌范家,这范氏大宅,已经有了“小金銮殿”的名头。老一辈的晋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舍得盖宅子,宅子便是人的脸啊!宅子气派,人方有面子!可怜介休范氏,世代经商,那么聪明的人家,却始终没看透:真正的脸面是气节,并不是宅子。范三拔站在宅门口,看着正在将财帛装箱的家丁护院,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范毓奇来到他的面前,“父亲,东西都收拾好了,快走吧,晚了便来不及了!”“哎,还是汝祖父有先见之明啊!临终前让汝三哥带着部分财物去罗刹国、哈萨克经商。要不然,我介休范氏便是想走,也不知能去哪里!”范三拔长叹了一口气,对围拢在自己身边的长子范毓馨、次子范毓馥、四子范毓覃、五子范毓奇,说道:“随额入祠堂,给汝等祖父,还有各位祖宗们磕个头再走。这一去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喽!”说完,老泪纵横,往范氏祠堂走去。范氏宗祠,在张原村东南角,修得气势雄伟、有官宦气。也难怪,介休范氏本就是满清“皇商”、绝对的官僚资本。当年,顺治帝“知永斗名,即召见,将授以官,以未谙民务,力辞,诏赐张家口房地,隶内务府籍,仍互市塞上”。范氏每年要向内务府缴纳皮毛若干,挟内务府之威,除了经营边疆贸易外,绸布茶粮盐铜参,皆成大规模。名副其实的“满清第一商”。“列祖列宗,父亲,不孝儿范三拔给汝等磕头了!”“列祖列宗,祖父,不孝孙范毓馨给汝等磕头了!”“列祖列宗,祖父……”宗祠内,磕头声“嘭嘭”的响。“呜~呜~呜~”不知谁哭出了声,祠堂内一片呜咽。风萧萧兮汾水寒,范氏一去兮,不复还。……“什么!介休范氏逃了!什么人泄的密?给本官搜,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搜出来!”奉旨正钦差、右都御史黄宗義望着空空如野的介休范氏大宅,直气得胡须飞扬。此次查办八大奸商,其他七家,手到擒来,唯独为首的介休范氏,不见了。这让他如何向圣上交待?“禀总宪,未发现范氏踪迹”,部下来报。黄宗義一时楞神,范氏这么多人口,难道就这样消失了?吕留良见状,言道:“黄公,那范氏长期经营边疆贸易。下官判断,他们不是逃往漠西蒙古,便是逃往罗刹国。可飞骑通知蒙古总督陈邦彦、山西巡抚刘斗、内蒙古巡抚刘茂遐、外蒙古巡抚史大成,让他们派兵封锁边境、省界,发现范氏,立即捉拿”。“善!”黄宗義赞了一声,恢复了大儒的气度。笑道:“予这就派快马通知他们,派兵守住省界、边境,不管是草原还是荒漠,都要仔细搜索。予还真不信,那范氏能变成鸟儿飞出去”。……内蒙古,土默特右旗南部沙漠,范三拔带着族人,赶着马车、骆驼,夺命狂奔。他不敢走草原,怕当地的牧民给朝廷通风报信,只敢走沙漠。好在这大漠,范家的商队经常走,路倒是熟。“父亲,前面有绿洲,歇息一下吧”,范毓奇劝老父亲歇息。“不,继续往西走,到达拉特旗再休息”。范永斗喘着粗气,却坚持要继续赶路。对他来说,时间便是生命,每一刻都耽误不起。“哒~哒~哒~”马蹄扬起灰尘,一队明军包围了他们,甚是凶悍,范氏护院队长刚想抵抗,头便被一个黑脸军士削了下来。“来呀,将人都绑了”,领头的文官笑嘻嘻说道。到了这步田地,范三拔认了命,叹道:“吾就是范三拔,敢问您尊姓大名?”那官倒和气,居然朝范三拔拱了拱手,“本官刑部右侍郎刘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