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党的反击来势凶猛。朱亨嘉舍不得处置孙金鼎,毕竟是跟自己最紧的老兄弟;同样,他也不想处置何吾驺,老先生毕竟是道德楷模,文章也做得好。他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下令三法司尽快结案,特地暗示了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左都御史郭之奇、刑部尚书王化澄、大理寺卿蔡应昌心领神会,上奏皇帝,说陈曾禹收取范氏贿赂,已查实,但给范氏通风报信、劝其逃亡,查无实据;刘泌屠范氏,只是因为旨意上写有处斩范氏十四岁以上男丁,当时地处大漠,害怕他们逃跑,不审而杀,虽然不合制度,却并非杀人灭口。建议判处陈曾禹革职,刘泌降两级。见到这个处理结果,朱亨嘉如释重负地批了一个字:准。不可以!监察御史蒙正发不同意,向朱亨嘉上起了疏。虽然何腾蛟劝他不要参与朝堂之争,可他却想搏一搏,不想做一辈子的七品御史。“监察御史臣蒙正发泣血谨奏;为弹劾武英殿大学士何吾驺植党营私、孤负任使事:臣闻中枢者,国家要害也;宰辅者,中枢之首,实天下至紧要职。若所用非人,必遗祸天下。太宗任魏征为相,终成天下盛世;玄宗任杨国忠为相,致有马嵬坡之变。今阁臣何吾驺植党营私、陷构忠臣,党同伐异,以求一逞。其心中只有党争,不分黑白,指使党羽,阴构同僚。陈曾禹、刘泌案发时,其暗示臣上疏陛下,推波助澜、纵风止燎。恶!臣乃陛下之臣,非何吾驺之臣。君子不党,大公无私。虽与其相善,焉敢因私交而构大臣?然其逼臣甚迫,臣不得以上疏陛下,揭其奸谋。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蒙正发上疏将何吾驺告了,不光是上疏,还有实际“证据”,上交了好几封何吾驺写给自己的信。信中有多处提到了陈曾禹、刘泌一案。当然,他是阁臣,不会在信中直接让蒙正发上疏告孙金鼎,不过暗示点拨、隐隐约约处,很多!这些信,咋一看,真没啥。可结合蒙正发的奏疏一起看,何吾驺倒孙的意图十分明显。一看到这道疏,朱亨嘉立即便信了。这蒙正发亦算是清流,以前和何吾驺是一伙的。连他都说何吾驺结党,应该可信。又看了何吾驺写给蒙正发的信,什么“澄清吏治”、揭发奸邪”、“风清气正”等字句随处可见。这些本是些平常字句,言官嘛,本就有净化官场风气之责,鼓励蒙正发履行本职,并无错。可有蒙正发告状,性质就变了。朱亨嘉越看越觉得这些字句是何吾驺居心不良、暗示蒙正发弹劾自己的好兄弟孙金鼎。孙金鼎的性子,自己最清楚,捞点银子,这事肯定有;可还是有骨气的,跟汉奸范氏称兄道弟,绝不可能!不管怎么说,老孙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何吾驺再有才,不过是新来的,再说脾气也臭,连马屁都不会拍!嗯,朕不能让老孙受委屈了!屁股该往哪里坐,朱亨嘉心里有数,他下了收拾何吾驺的决心。千古一帝考虑问题很全面,既要收拾何吾驺,又不能动**太大,影响朝政。于是,玩了招以退为进。先下旨,严惩孙金鼎的女婿、弟子。将陈曾禹一撸到底,由二品大员贬为平民百姓;刘泌则由礼部右侍郎降为兴化知县;盐课提举分司员外郎刘岩斩立决。再下旨,蒙正发改任奴儿干城知县。好家伙,虽然是平调,却一下子贬至数千里外。虽然其并没有什么罪,甚至有功,但朱亨嘉为了稳定朝局,又如何会管一个七品“忠臣”的死活?将其贬得远远的,给何党吃颗定心丸。……“恭喜阁老,获此大胜,看来孙贼倒台不远了”,何园内,左副都御史臣王介之等一干心腹,兴奋地围绕着何吾驺,齐声道贺。何吾驺微笑着轻抚胡须,俨然以内阁第二人自居。“阁老,孙贼经此惨败,元气大伤,内阁次辅,非您莫属”,王介之恭维道。“老夫才智平庸,焉敢做此想?”何吾驺笑得越发开心。阳光明媚,大伙正聊得热火朝天,忽然圣旨来了。工部郎中顾炎武带来了光武帝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皆赖诸文武之力。今海宇宁谧,天下一统,护国之功,朕从未忘。武英殿大学士何吾驺,宣劳戮力,厥功茂焉!本欲常伴朕旁,朝夕请益。奈何年齿已高,不忍其操劳。兹准其致仕,悠游颐养,延赏奕世,宠固山河。尔归乡后,记着常给朕修书。钦哉,特谕。制诰光武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之宝……这道旨意思很简单,同意何吾驺回乡养老,字里行间充满着对这位老臣的依依不舍,还让他记着常给皇帝写信。何吾驺听完,后背发凉。自己根本就没上请求致仕的奏章,陛下怎么就同意自己致仕了?“王副宪也在,本官便不用多跑路了,圣上也有旨意给汝”。顾炎武朝目瞪口呆的王介之微微一笑,“圣上说王副宪勤于王事、秉性忠贞,特赐您蟒袍一件。……孙园,孙金鼎正与金堡商量怎么办,忽然收到了皇帝的仙翰。信不长,只有一句话:“朕以前做靖江王时,有一把旧剑,现在很想念它,不知道卿能帮朕找到它吗?”“陛下待臣如此,让臣如何报答?”一读此信,孙金鼎痛哭流涕,老泪横流。他这一哭,倒把金堡弄糊涂了,“阁老,圣上的信是什么意思?”“汝不明白”,孙金鼎抹着泪解释,“圣上之意不在旧时剑,而在旧时人,是在告诉咱们这些靖江王府的老人,昔日的情谊,他老人家一直记着呢!”“陛下呀陛下,老臣糊涂,辜负了您的信任啊!”孙金鼎越哭越感动,越感动越哭,居然将老眼哭得红肿了起来。光武六年的何金党争,以何吾驺“体面”致仕,孙金鼎哭了一鼻子泪,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