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漠西（一）

拉萨第巴府，六十三岁的索南饶丹，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他这一辈子，精彩！当年引固始汗入雪域，成了雪域第一任第巴。修律法，定典章，为和硕特汗国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和固始汗并列为雪域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被称为“天空中的日月”，固始汗是太阳，他是月亮。如今，太阳已逝，月亮也即将失去光泽，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家人了。这些年，自己紧跟固始汗，得罪了不少大家族。自己活着，自信镇得住。可若是自己死了呢？他将弟弟诺尔布唤到身边，“小弟，吾即将回归佛祖的怀抱，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汝。我死后，汝一定要想法继任这第巴之位，这样咱们家族才能长盛不衰”。一听此言，诺尔布双目流泪，哽咽道：“兄长，您就放心吧。以咱们家和大汗的关系，第巴之位。一定会落入咱们家族手中！”索南群培家族和固始汗家族的关系可不寻常，两家联着姻，索南家族的一个女子嫁给了固始汗为妃。所以诺尔布对自己继任为第巴，信心十足。“咳，咳，咳”，索南饶丹咳嗽着说道：“汝万不可大意，达延鄂齐尔汗虽然是先汗长子，也是蒙古有名的勇士，可却不像先汗一样果决，耳朵根子软。吾死后，汝当立即求见大汗，请他向阿旺罗桑嘉措施压，立汝为第巴”。“是”，诺尔布恭敬地应道。“汝记住，咱们家能有今日的权势，全是靠着大汗，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背叛大汗的子孙，否则，祸立至矣”，索南饶丹喘息着嘱咐。“阿哈（蒙语：兄长），您就放心吧”，诺尔布流下了泪。固始汗很信任索南饶丹，重要公文，除了盖他的汗印外，还要加盖第巴的副印。第巴乃是执事、襄佐之意，名义上就职还需经阿旺罗桑嘉措上师批准，不过，固始汗时代，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这位雄才大略的漠西蒙古大汗，打着护教的名义南下青藏，建立了和硕特汗国。他很清楚宗教对青藏地区的影响力。于是，在“征服各敌对势力，完全控制全藏三区，登上至高无上的藏王宝座”之前，并不急着称汗，而是仿效忽必烈向八思巴奉献大供之例，象征性地将早已不存的“藏西十三万户”奉献给了阿旺罗桑嘉措。索南饶丹到死都记得，那一日，固始汗向阿旺罗桑嘉措奉献大供的情景。大汗一身蒙古战甲，盛列甲兵、威风凛凛。他一边展示兵威，一边恭恭敬敬地礼请阿旺罗桑嘉措至日喀则，在桑珠孜宫召集蒙藏僧俗要员，仿照忽必烈向八思巴奉献大供之例，向阿旺罗桑嘉措奉献了众多供品及包括桑珠孜在内的十三万户。所谓十三万户，其实不过是空名，早已不存在了，但在形式上依然给足了上师面子。一手硬、一手软，逼得阿旺罗桑嘉措当众夸赞大汗“有胆识、有毅力、信仰坚定”，并请求他“为了宗喀巴大师的教法而留下来”，并承认其为“三区之王”。于是，大汗以和硕特汗廷最高军政首脑的身份雄踞布达拉宫狮子宝座，统领青藏地区军政事务；而阿旺罗桑嘉措，则沦为名义上的宗教领袖，毫无实权。蒙藏一体的和硕特汗国成立了。这些年，他对固始汗忠心耿耿，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楞是打下了如画江山。无奈岁月不饶人，固始汗薨了，他的大限也将至。“大汗，奴才来陪汝了，到了那边，奴才还跟着您打天下”，索南饶丹喃喃低语，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呜～呜～呜～”府内一片哭声，第一任第巴与世长辞，天空中的日月消失了。……“上师，刚得到消息，索南饶丹死了”。陈列嘉措笑嘻嘻地向阿旺罗桑嘉措禀告。正端坐着修行的阿旺罗桑嘉措，闻言心头一震，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今天！不过，毕竟是有道高僧，面上丝毫不露，默默地拈起了佛珠。这位大和尚1617年生于山南地区琼结青瓦达孜宫，六岁时被认定并迎请到哲蚌寺坐床，并和另一位大和尚一起阴结固始汗入拉萨。固始汗为表达对佛教的虔诚，邀他到桑珠孜，以他驻锡的哲蚌寺甘丹颇章宫为名建立甘丹颇章地方政权。他不甘心做固始汗的傀儡，想找棵大树依靠。先投清，1652年进京觐见顺治皇帝，获册封；后来见清廷不行了，又遣使投明，与朱亨嘉的关系好得蜜里调油。见他正在拈佛珠，陈列嘉措不敢打扰，恭敬地立着，他是阿旺罗桑嘉措的伴读，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十六岁便成为南杰扎仓大管家，对阿旺罗桑嘉措，忠心耿耿。半晌，阿旺罗桑嘉措开了金口，“汝做好准备，准备继任第巴”。“第巴？”陈列嘉措又惊又喜，想了想，说道；“恐怕大汗未必会同意！”“无妨，大汗那边，予去说”，阿旺罗桑嘉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美丽的达木草原，是达延鄂齐尔汗的汗廷所在。这块草原，地处腾格里湖南，拉萨北，水草丰美，气候宜人，既是蒙古兵的游牧和操练的地方，又是和硕特汗的夏营地。乃是和硕特蒙古兵的根据地、汗廷命脉所在。固始汗把它交给达延，可见他是固始汗早已选定的继承人。达延鄂齐尔汗虽然在布达拉宫也有办公场所，但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达木草原，这里是他的根据地。他在漠西蒙古以勇猛出名，猛将嘛，自然喜欢与士兵待在一起。固始汗临终前有遗命，让他多听六弟多尔济的意见。所以，他将多尔济唤到身边，协助自己理政。“大汗，拉萨急报，索南饶丹去世了”，一日，两兄弟正在聊天，心腹来报。“唉！索南饶丹公忠体国，本汗当亲自去吊唁”，达廷鄂齐尔叹了口气。“阿哈（兄长），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吊唁，而是尽快确立下一任第巴人选，将朝政牢牢把握住自己手中”，多尔济一眼便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六弟说的是，予立即通报阿旺罗桑嘉措，让他任诺尔布为第二任第巴”，达廷鄂齐尔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