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调虎（一）

偏殿的血腥味久久不散，达兰泰和他的数千部下，被屠戮一空。狰狞的面孔，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阿旺罗桑嘉措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咒，超度亡魂。几个卫士，手持利刃，割下了达兰泰的首级，洗干净，用木盒装好，这是送给大明皇帝的礼物，当然得包装好。此头一割，阿旺罗桑嘉措与和硕特部之间的关系，再无缓和的可能。他不在乎，和硕特部已是落山的夕阳，大明却是东升的旭日，岂有不追随旭日，反而跟着夕阳走到黑的道理？大明青藏总督胡执恭见了阿旺罗桑嘉措派出的使者和达兰泰的首级，一向含蓄的他，也不由得哈哈大笑，“雪域唾手可得也！”一面温言抚慰了阿旺罗桑嘉措的使者，大赞了一番他对大明的忠心；一面派人骑快马入京，将首级和自己写的奏疏火速报于远在南京的大明光武皇帝陛下。纵然是八百里加急，马匹日夜不停地跑，从雪域跑到南京，也得一个月。胡执恭一边和阿旺罗桑嘉措眉来眼去、虚与委蛇；一边做着进军拉萨的准备。他上的奏疏主要是向皇帝请示：是否一鼓作气、进军拉萨，将整个雪域，纳入囊中。或者，大军先取青海，暂不进入拉萨，满足于令阿旺罗桑嘉措称臣即可。进军拉萨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雪域高原，物资保障是个大问题，筹齐粮草辎重，皆需要时间。胡执恭一边筹集着军需，一边将一万多和硕特部降军编练入伍，编到坚参南哈、吴克善的部下。……“青藏总督臣胡执恭谨奏；为请旨入拉萨事：圣仁广运，溥天之下，皆大明之土。自陛下登基以来，兵锋所指，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九州五夷，无不宾服。扬皇威于四海，播文明于万邦。雪域虽远，亦吾皇之土，岂有分封别疆之理也？今胡酋达延鄂齐尔授首；其子朋素克不知所踪；达兰泰自立；阿旺罗桑嘉措又献达兰泰之首以献。西虏势弱，又添内乱。此诚天降雪域之地于陛下也。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臣不才，为陛下拔擢于降虏，忝为青藏总督，不敢不为陛下谋青藏之事。今臣屯兵于青海，粮草辎重，皆已齐备；三军将士，战意高昂。然万里远征，吉凶难测。微末小臣，不敢自专。是否入拉萨，静候圣裁。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望着放在御案前的这道奏疏，朱亨嘉拍案叫好。“好汝个胡执恭，好大胆，大胆好！朕让汝任青藏总督，率军入青藏，本没指望取得多大战果，只要取得嘉绒地区，削弱和硕特汗国便可。不料汝不但夺了绒区，还占了整个青海，如今又剑指拉萨，欲全取雪域之地。端得好气魄！”连声称赞的同时，皇帝又有些担心，拉萨太远，地势又险，胡执恭的军事冒险，一旦失败，大明的威信可就受损了。想吃饱，又怕撑着。犹犹豫豫，一时难以决断，不由得在乾清宫里踱来踱去。身旁侍奉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何亮，不由得纳闷：圣上一向杀伐明断，今儿个倒是怎么了？光武帝忽然开了金口：“何大伴，汝久在朕的身边，说说看，朕乃何等之君？”何亮吓了一跳，忙跪伏于地，“奴婢卑贱之人，怎敢妄议圣主？”“无妨”，光武帝悠悠叹了口气，“朕久在深宫，难得听到几句实话。今儿个，朕就想听几句实话。汝不要怕，此间只有朕和汝二人，不管汝说什么，朕都恕汝无罪”。后宫的大太监中，何亮以性情耿直闻名。朱亨嘉听惯了甜言蜜语，想听逆耳忠言。便想到了他。不料何亮竟说道：“奴婢以为，陛下拯华夏于水火，扶明祚于危急，实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帝王！”“混帐！”朱亨嘉气极了，狠狠地踢了何亮一脚，骂道：“朕要听实话，汝这奴才尽说些谀词。难道也要和朝中的那些小人一样，诓骗朕吗？不忠，汝大大的不忠！”“奴婢不敢诓骗陛下，在奴婢心中，陛下是大英雄、大豪杰，千古第一帝！陛下就算砍了奴婢脑袋，奴婢也要这么说”，何亮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朱亨嘉愕然了，紧盯着何亮，见其神情真挚、热泪盈眶，满眼皆是崇拜的小星星，不像作假，倒似真的。仔细一想，释然了。这个时代，民风纯朴，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便会齐颂圣主。自己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让老百姓吃饱了饭，在他们心中可不就是千古第一帝嘛。这个叫什么来着？对，造神、个人崇拜。朕便是他们的神，朕就是要搞个人崇拜。这样，朕的王朝才能千秋万代，永垂不朽。见心腹奴才发自内心地崇拜自己，朱亨嘉的心里很欢喜！很安心！很陶醉！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好了，莫要哭了，朕知道，汝这奴才，还是忠的”。见自己已经成了大明朝亿万臣民大搞个人崇拜的偶像，朱亨嘉的心情瞬间美丽了起来，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朕既然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帝王，又岂能令这九州万方，有王法管不到的地方？雪域虽远，朕亦要纳入中华版图，派官征税，有效管理。既然如今形势大好，不趁机入藏，更待何时？当即批复胡执恭曰：“尔既为青藏总督，岂有得青弃藏之理？雪域形势既有利于我，当挥师急进，不得迟疑”。又一想，日喀则的诺尔布与拉萨的阿旺罗桑嘉措水火不容，当年索南饶丹刚死，阿旺罗桑嘉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罢免了诺尔布的第巴之职。双方兵戎相见，打得不可开交，结下深仇。嗯，似乎可以利用。又批复道：“朕闻日喀则的诺尔布，素有忠心，可结为我用”。再一想，雪域的地域如此广阔，自己只给了胡执恭五万兵马，恐怕不够用，应该给他增兵。派谁去好呢？想来想去，凉州总兵马宁、延安总兵周世民的部队离得近，忙下令二人，各领六千兵马入雪域。再批复道：“朕已令马宁、周世民驰援，汝勿以兵少为虑”。针对同一封奏疏，连续批复三次，这在光武帝批奏疏的历史上，凤毛麟角，足见对此疏的重视。胡执恭见到了批复，不由高呼：“吾皇圣明！”光武帝不仅同意自己率军入拉萨，还派马宁、周世民部驰援自己，真乃是雄主大气魄！除了批复，光武帝还给胡执恭写了一封仙翰，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平藏方略。里面各种阴谋诡计、毒辣手段，应有尽有。对如何入拉萨；如何拉拢扶植亲明势力；如何分化瓦解异己；如何掌控雪域实权等等，做了详细谕示。直看得胡执恭后背发凉。自己一向自以为足智多谋，是玩阴谋诡计的行家，可和陛下比，自己的那些损招，不过是小儿伎俩，陛下才是玩阴谋的宗师，那一条条狠计，让自己从头凉到脚。不愧是九五至尊！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