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政令一条又一条,没有一条直接针对阿旺罗桑嘉措,可每一条都在削弱着他的势力,令他寝食难安。玛布日山布达拉白宫东大殿内,阴气沉沉,气氛肃穆压抑。阿旺罗桑嘉措和赛青曲杰、桑颇才旺等几个心腹密谋。如今,他的心腹少了不少。陈列嘉措、罗桑图道战死;罗桑金巴率着一万拉萨旧军,被强令移驻日喀则;忠于他的文武官员,被胡执恭借诺尔布之手,清洗了大半。如今拉萨城內,他只剩下赛青曲杰等几个心腹和几百侍卫而已。“哎!福祸无常,这雪域变了天喽!”阿旺罗桑嘉措一声长叹,这些天,坏消息接踵而来,他的叹气声也越来越长。“上师不必担忧,只要您还在玛布日山,雪域就变不了天”,赛青曲杰宽慰他。阿旺罗桑嘉措不说话,手拈佛珠,入了定。“禀上师,明军以抗税为名,攻下了仲麦巴家的寨子,阿苏宗本(雪域官名)被杀了”,殿外值守的桑颇才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桑颇才旺出身于大贵族桑颇家族,和仲麦巴家族一样,也是阿旺罗桑嘉措的死忠。“什么!明军杀了阿苏?”阿旺罗桑嘉措蓦地睁圆了眼睛,从入定中醒来。问道:“阿苏的夫人和孩子呢?”“仲麦巴家的寨子被付之一炬,布赤甲茂夫人和桑结嘉措少杰本(雪域大土司称杰本)生死不知”。桑颇才旺是阿旺罗桑嘉措的心腹,自然知道上师在担忧什么,立即说出了布赤甲茂夫人和桑结嘉措的境况:生死不知。上师也是有感情的,阿旺罗桑嘉措和布赤甲茂、桑结嘉措,不得不说的故事:作为雪域至高无上的上师,阿旺罗桑嘉措的统治基础,是那一个个根深叶茂的大贵族世家。这些世家中,仲麦巴家族最忠心。仲麦巴·陈列嘉措是他年青时的玩伴;仲麦巴·阿苏是他的忠犬。所以,他任陈列嘉措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巴;任阿苏为宗本。那一年,他应清廷顺治帝的邀清,去北京传道,途经仲麦巴家族的领地,逗留了很多天。民间相传,他和阿苏的妻子、仲麦巴的主妇布赤甲茂发生了一段讲不清楚的关系,在他在仲麦巴家过夜的第二年,布赤甲茂生下了仲麦巴·桑结嘉措。此事是真是假,只有当事人知道。不过历史上,阿旺罗桑嘉措上师对桑结嘉措真的非常之好,精心培养、百般呵护,为了扶植桑结嘉措担任第巴,费尽了心思、使尽了手段。关于这位上师的传记中,雪域文人们十分隐晦地写道:“圣体化身在(仲麦巴)那里遗落了一粒珍珠宝鬉上的宝珠”。总之,这位上师对仲麦巴主妇布赤甲茂和仲麦巴少主桑结嘉措有着特殊的感情,闻听明军烧了仲麦巴家的寨子,布赤甲茂和桑结嘉措生死不明,如何不急?“噗!”阿旺罗桑嘉措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异样的潮红。此次大贵族武装抗税,他其实是暗中支持的,或者说是他怂恿的。正是因为有他的怂恿,仲麦巴等大贵族才敢抱成一团、聚兵与明军对抗。本想着借此次抗税风波,给胡执恭制造点麻烦,搅黄朝廷在雪域的改革,维持自己在雪域的统治。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明军的战斗力极强,三两下就镇压了大贵族的起事。胡执恭又借着平叛的名义,趁机将一向忠于自己的十几个大贵族世家连根拔起,进一步动摇了自己的统治根基。“上师!”见他吐血,赛青曲杰和桑颇才旺等人大惊。“不妨事”,阿旺罗桑嘉措喘了口气,愤怒地喝道:“传予的法旨,令雪域各杰布(大土司)、本(小土司)、东本(千户)、甲本(百户),集结青壮,来拉萨会合。予要和明军拼个鱼死网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统治雪域多年的大和尚!别看阿旺罗桑嘉措屡遭打击,势力大衰,拉萨的旧藏军被调去日喀则后,身边似乎只剩下了数百护卫。实际上,这位在雪域传法多年,信徒无数。真要拼命,潜藏的实力惊人。“不可呀,上师,如今明军势大,罗桑金巴将军又被调去了日喀则,现在起事,成功的可能极低呀!”“是啊,上师,请您暂息雷霆之怒,先与明军虚与委蛇,等到时机来临,再与明军一决生死”。赛青曲杰、桑颇才旺诸心腹,苦苦解劝。良久,阿旺罗桑嘉措才恢复了冷静,重新入定,用一种懒洋洋、有气无力的语音说道:“汝等退下吧,予要修行了”。众人告退,阿旺罗桑嘉措继续保持着入定的样子,只是双眼的眼角,却不争气地怔怔落下泪来。他想起了仲麦巴家的女人和孩子,心如刀绞。按理说,出家之人理应四大皆空、斩断尘缘。可和尚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就算一切皆是臭皮囊,也总有些臭皮囊是割舍不掉的。唉!让他如何不伤心?……大明光武皇帝的钦使国子监司业管嗣裘,来到了雪域。他是来雪域向阿旺罗桑嘉措传旨的。这位大和尚在雪域乃至内、外蒙古威望太高,一呼万应,光武皇帝陛下对其不放心,想将其骗到京城控制起来,便下了一道请其来南京弘扬佛法的圣旨。此之谓调虎离山之计。管嗣裘是首辅关守箴的人。关首辅运作了一番,让他来雪域传旨,除了要他完成传达圣旨的任务外,还有密令:收集青藏总督胡执恭的黑材料,寻机报于圣上除之。胡总督是孙金鼎的人。关首辅好不容易将孙次辅排挤出了中枢,自然要趁胜追击,不给孙党以喘息之机。倒不是关守箴心狠,而是政争这种事,本来就是这个鸟德性,汝不把政敌斩草除根,万一哪天他重新得了势,便会将汝斩草除根。管嗣裘来到甘孜城,见到了朵甘巡抚唐甄。唐甄是关守箴心腹,与管嗣裘属同一个阵营。“冶仲,汝怎么来了?可想死小弟了”,唐甄一见管嗣裘,亲热得不得了。管嗣裘也很开心,他和唐甄都喜欢天文学,感情极好,“铸万,愚兄也想汝啊!实不相瞒,此番来雪域传旨,首辅百般叮嘱:务必寻找胡执恭贪赃枉法的罪证,除之。望贤弟助我”。唐甄眉头紧锁,这些日子与胡执恭相处,深感此人才智卓绝、对大明忠心耿耿,实在是国家的忠良。若不是此人尽心尽力,朵甘、乌斯藏二省绝不会收复得如此迅速、平稳!难道自己仅仅为了党争这一己私利,就要陷害国之忠臣吗?不,决不!他凝视着管嗣裘,问道:“冶仲,国事与私仇孰重?”管嗣裘正色道:“自然是国事为重!”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还是有风骨的,一提到国家大义,毫不含糊。历史上,管嗣裘为反清复明呕心沥血,明亡后,不愿仕清,隐居深山为僧。“好!这才是予认识的冶仲!”唐甄击节赞叹,随后将胡执恭如何熬心费力为大明夺取朵甘、乌斯藏二省之地等事迹一一和盘托出。“冶仲,胡督宪实国之干城、朝廷忠良。吾辈若因党争,致其于死地,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况且,如今正是戡平雪域的关键时期,岂可自毁长城、误国误民?”听了唐甄此言,管嗣裘陷入了沉思。他是个重情仗义之人,素有一腔热血。沉吟良久后,说道:“铸万能将国事置于私仇之上,予亦可以。只是来之前,首辅千叮万嘱,吾等若是什么动作都没有,首辅那里,不好交代。这样吧,寻那胡执恭几个小错误,胡乱参他一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