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调虎（九）

“钦使来见本督，有何见教？”见管嗣裘求见，胡执恭不动声色，迎入厅堂，奉以香茗。管嗣裘将情形一说，怒道：“那阿旺罗桑嘉措恁地奸猾，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一接圣旨，便生了病。分明是装的，可恶之极！”“钦使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在装病”，胡执恭赞同管嗣裘的观点，笑着问道：“您既知其是装病，不知有何对策？”“暂无对策，特来找督宪商议”。胡执恭慢条斯理地笑道：“此事，予早有计较，欲调虎离山，须做好两件事：一曰势；二曰情。逼之以势，动之以情，此事必成”。所谓逼之以势，说白了就是直接动用军队威胁。胡执恭下令总兵周世民部六千兵马、日喀则降将格喀萨部一万兵马，扎营于玛布日山下。大有若阿旺罗桑嘉措不答应，就将玛布日山夷平之势。阿旺罗桑嘉措的党羽不甘示弱，“咣～咣～咣～”，山上白宫的大钟敲响了。雪域各寺庙的僧人、各杰布、本、东本、甲本，乃至普通的牧民，纷纷往圣山而来。“护教”的口号喊得极响亮，一时间居然聚集了三万多人，人群不断地在增加。赛青曲杰和桑颇才旺从中挑选精锐，安排守御。阿旺罗桑嘉措的另一心腹、移驻日喀则的罗桑金巴也给胡执恭、管嗣裘写信，请求将上师留在雪域，继续普渡众生。他的部下有一万人，皆是由旧拉萨军改编，算是大和尚的旧部。胡执恭收到罗桑金巴的信后，冷笑一声，下令驻守日喀则的明军主将彭明扬提高警惕，密切监视罗桑金巴；又令总兵马宁，率六千精骑，日夜兼程，赶往日喀则。密令二将，罗桑金巴倘有异动，就地歼之。随后，这位总督下令玛布日山下的周世民、格喀萨二将继续向山上的上师施加压力。周世民心领神会，唆使部下向山上的护教信徒挑衅，双方发生小规模械斗，明军阵亡一人，杀死了几十名信徒。周总兵算是温柔的，毕竟他外号“周大侠”，有着一副侠义心肠。让他率领全副武装的战士，镇压那些没经过正规训练的牧民，着实有些下不去手。参将格喀萨就没有这么善良了，他是日喀则降将出身，日喀则军与拉萨军因为第巴之争，打过不少仗，双方仇深似海。投奔大明后，又想在新主面前好好表现。所以，他真打了。大明光武七年十一月六日，玛布日山惨案发生。日喀则降将格喀萨猛攻山腰的信徒营垒。他是猛将，手持八十斤重的大铁锤锐不可挡，部下一万日喀则军亦是经过战仗的，打一些乌合之众，自然不在话下。不到一个时辰，便攻下了山腰的营垒，以不到百人的伤亡，屠杀了五千余名信徒。无数信徒慌慌张张地往山顶逃窜。格喀萨打发了性，还欲继续攻山，却被周世民所阻，“将军且慢，督宪的军令是让咱们施加压力，可没让咱们赶尽杀绝”。“哎！”格喀萨把沉甸甸带血的双锤往地下一丢，“督宪的心思，吾辈难测啊！既让咱们打，又不让咱们打得太狠，为将不易耳”。……胡执恭、王介之、管嗣裘来到了玛布日山。见到满山的死尸，乌斯蔵巡抚王介之有些不满，瞪了周世民、格喀萨一眼，“二位将军乃朝廷命官，当少杀戮、多抚民才是”。二将不敢犟嘴，应了声“是”。胡执恭却笑了，“汝二人杀的人虽多了些，不过这压力嘛，倒是够了”。管嗣裘问道：“胡督宪，您的意思是？”“不错，逼之以势之后，该动之以情了”，胡执恭手抚长髯，胸有成竹，“本督要亲自上山，劝那阿旺罗桑嘉措去南京”。此言一出，即使是胡执恭的政敌亦力言不可。管嗣裘发了话：“督宪，我军杀了他们那么多人，您亲身前往，恐怕阿旺罗桑嘉措会对您不利”。“无妨，像他那种人物，又岂会在乎数千蝼蚁的生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汝等在山腰等着本督，若本督回不来，便攻上山去，鸡犬不留”。好个胡督宪，竟只带了几十名随从，从容不迫地往山上走去。听说老熟人来了，阿旺罗桑嘉措连连冷笑，下令“隆重恭迎”胡总督。很“隆重”，东大殿前，列满了一排排的刀斧手，刀架着刀，请胡总督从刀锋下穿过，此之谓：上刀山。殿内支起了一口大锅，底下燃着干柴，煮着热水。水沸了，热气腾腾。此之谓：下火海。“哈～哈～哈～”胡执恭放声大笑，语气说不出的轻松，“上师支着这般大锅，莫非是想煮骆驼肉请本督吃吗？”“哼，予这口大锅专为阁下而设”，阿旺罗桑嘉措盯着胡执恭，眼露寒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您是有道高僧，可万勿动了嗔念，有损修行哦”。“无妨，金刚亦会怒目，佛门亦有狮子吼，斩妖除魔，自有无量功德”。胡执恭闻言乐了，“哎呀，上师，予特为救您和雪域万千信徒而来，您怎么反倒把予当成了妖魔？”阿旺罗桑嘉措怒极，“救予？谁不知道汝最是狠毒，予有今日，皆汝所赐。居然还好意思说救予？”“敢问上师，您和圣上比，文韬武略孰强？雪域和大明比，兵马辎重孰强？”阿旺罗桑嘉措一楞，良久叹道：“皆不如也”。“着啊！”胡执恭俯掌道：“您既然知道不如，以卵击石，岂非不智？且陛下封您为大明国师，此乃何等的容耀！您若受之，既可让雪域免了刀兵之灾；又可让圣教的影响，走出雪域，进入中原。岂不是好？”阿旺罗桑嘉措有点动心，又有点不放心，讥讽道：“督宪好口舌，予领教过多次，着实不敢信了”。饶是胡执恭脸皮比城墙还厚，闻此言，亦难得地脸皮红了一小会，“上师何不先看看予的诚意再说？来人，将予的‘诚意’带上来”。随从带上了“诚意”。是两个人：一个年青的女子和一个六岁的小男孩。阿旺罗桑嘉措看着这二人，不由惊呼：“布赤甲茂、桑结嘉措，汝等不是被明军烧死了吗？”胡执恭微笑，“如何？予带给上师的这份诚意可还足够？只要上师答应去南京替陛下讲经，予可以令布赤甲茂夫人和桑结嘉措小公子陪同，让她们拜您为师，朝夕修习佛法，岂不是好？”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一番连敲带打、连哄带骗，胡执恭成功地将阿旺罗桑嘉措这头猛虎，调到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