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母亲的赞同,僧格信心大增,召集诸将至大帐议事。准噶尔部的权贵们都来了。坐于僧格下首的是僧格的叔叔楚琥尔乌巴什,他是部落的元老,位高权重。楚琥尔乌巴什的旁边,是大贵族都喇勒和硕齐,他亦是部落里的实力派。再下首,是僧格的部将厄尔喀伯克、阿巴哈、马罕等。本来参与议事的,还应该有僧格的两位兄长车臣、卓特巴巴图尔,可他俩因为争位失败,犯了忌,被罢了官职,以台吉的身份带着自己的鄂托克在边地游牧。“鄂齐尔图汗约予一起出兵叶尔羌汗国,汝等回去后集结部众,十日后随予出征”,说是议事,其实僧格已经有了决断,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珲台吉,那叶尔羌的阿布都拉哈汗,乃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贸然出兵,恐怕未必能胜”,汗国的大长辈楚琥尔乌巴什皱了皱眉,表示了异议。僧格微笑,“阿布都拉哈汗的儿子尤勒巴尔斯已经暗中归顺,有此人相助,叶尔羌必下”。“愿遵珲台吉之命”,僧格的心腹厄尔喀伯克头一个支持。“愿遵珲台吉之命”,都喇勒和硕齐、阿巴哈、马罕诸将皆表示服从。“好,十日后兵发叶尔羌。厄尔喀伯克,汝做先锋”,僧格大笑着,将出征之事,定了下来。见侄儿不与自己商量,直接便做了决定,楚琥尔乌巴什大怒。但他人老成精,面上不露分毫,反倒一脸钦佩地赞道:“珲台吉深谋远虑,真乃吾准噶尔部之福!”……僧格要出征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妻子阿奴,便往阿奴的大帐走去。“可敦,珲台吉来了”,侍女忙向阿奴通报。可敦,是蒙古大汗妻子的称呼,相当于皇后,僧格虽未称汗,准噶尔的部民早已将其视为大汗,所以俱以“可敦”称阿奴。阿奴整了整衣襟,九岁的她,还是个小娃娃,年纪和僧格的长子策妄阿拉布坦差不多大。这是一桩政治婚姻,可怜的孩子,几个月前刚被作为政治礼物,被祖父鄂齐尔图汗送到了博克赛里。僧格自然不会对这个小女娃有什么想法,更多的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疼爱而已。历史上的阿奴可敦,“慧而美,深爱噶尔丹”。她在僧格死后,按照蒙古人的风俗,嫁给了小叔子噶尔丹,成了噶尔丹的终身伴侣和得力将领。在漠北昭莫多会战时,她“头戴元狐帽,手执长枪,甲内着七黄色袍,下体着绿绫裤”,“著锁子甲,骁勇之至”,冲锋陷阵时,被清军鸟枪击中而死。“乌很度(蒙语:妹妹),阿哈(蒙语:哥哥)要出征了,等打了胜仗,给汝带好玩的物什”,僧格柔声哄着她。“阿哈一定要活着回来”,阿奴年纪虽小,却极懂事,眨着亮闪闪的大眼晴,认真地说。“放心吧,阿哈有长生天护佑,必能逢凶化吉”,僧格抚着小姑娘的头,慈爱地说道。……修行的日子枯燥又漫长,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一个小院内,十六岁的绰罗斯·噶尔丹,身着僧衣,口中念诵着经文,思绪却飞到了准噶尔。他想他的额赫和兄长。“额赫啊额赫,汝怎么这么狠心?把儿送到千里之外的日喀则?”少年一边想着娘,一边埋怨着娘。此时的噶尔丹不是凡人,而是温萨上师(尹咱呼图克图)。在雪域,温萨上师的地位是极尊贵的,虽然比不上至高无上的两大上师:拉萨上师和日喀则上师,可也是赫赫有名。他这一脉,源自于日喀则上师的弟子。当年,温萨三世罗卜藏丹津纳木措离开拉萨,前往漠西蒙古传教,受到了准噶尔部巴图尔珲台吉夫妇的尊重和崇敬,待为上宾。斗转星移,时光永是飞逝,转眼温萨三世就要离开准噶尔返回拉萨。巴图尔珲台吉的妻子尤姆哈噶斯抓住他的马镫恳求道:“我现在只有一子,请上师再赐我一子”。温萨三世回答道:“我是出家人,不能赐予儿子”。尤姆哈噶斯道:“您作为僧人不曾赐予我儿子,但您年事已高,转世可以作我的儿子吗?”温萨三世见她态度诚恳,便答应了。这并不是随口地答应,而是应允将自己转世于巴图尔珲台吉家。温萨三世回到拉萨后不久便圆寂了,次年,尤姆哈噶斯果然产下一子,众人均说是温萨上师转世。这个孩子,便是准噶尔珲台吉僧格的同母弟,俗名:噶尔丹。不到十岁的时候,拉萨派出高僧正式指认噶尔丹为四世温萨上师,并迎回拉萨学习佛法。1656年,阿旺罗桑嘉措在大昭寺举行的祈愿大法会上接受了噶尔丹的供养及礼品,并给他授法灌顶;然后去扎什伦布寺拜罗桑却吉坚赞为师。能同时受教于两大至高无上的上师,是无数雪域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一般人晚上做梦都会笑醒。可是噶尔丹不开心,他是准噶尔人的儿子,深爱着茫茫无边的大草原。“阿弥陀佛”的颂经声,洗不掉身上那股草原人固有的豪气。对这位温萨四世而言,学习经书远不如舞枪弄棒的兴趣大,“不甚爱梵书,唯取短枪摩弄”。命运不由人做主,不管这位少年愿不愿意,如果不发生意外事件,这辈子,他注定只能面对青灯黄卷。噶尔丹正思念着亲人,忽报师尊罗桑却吉坚赞传召。他走进欧巴札仓,恭恭敬敬地向罗桑却吉坚赞行了礼,“师尊,您唤我?”“温萨,阿旺罗桑嘉措上师去南京为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传法,这是他留给汝的信”,九十岁的罗桑却吉坚赞微眯了噶尔丹一眼,似笑非笑、似睡非睡”。噶尔丹拆开了另一位师尊的信。阿旺罗桑嘉措的信内容很多,中心只有一个,让他返回漠西,跟随咱雅班第达上师学习佛法。咱雅班第达上师可不得了,乃是漠西蒙古地位最高的上师。他出身于和硕特部,是鄂齐尔图汗的义兄。当年,正是此人在漠西蒙古传法,让当地牧民转变了信仰。阿旺罗桑嘉措是雪域出名的猛人,在历史上被称为“伟大的五世”。如此狠角色,被朱亨嘉逼得去了南京,如何肯甘心?所以,他留下了后手,这个后手就是他的弟子噶尔丹。咱雅班第达上师六十多了,让噶尔丹跟其学佛,等其圆寂后,噶尔丹,不对,温萨四世,便是漠西蒙古地位最高的上师。噶尔丹的兄长僧格是准噶尔部的珲台吉,准噶尔部又是漠西最强的部落。两兄弟互相支持,统一漠西、与大明抗衡,便不是梦。若是自己弟子所在的部落有了与大明抗衡的实力,自己在光武皇帝面前,腰杆也能挺得直些。这便是阿旺罗桑嘉措写信给噶尔丹的目的。噶尔丹顾不得这么多,心头巨震,只有一个念头:回漠西!回漠西啊!“温萨,汝是怎么想的?”罗桑却吉坚赞问自己的弟子。“师尊,弟子做梦都想回漠西”,噶尔丹怔怔地流下泪来。十六岁的少年,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感情。“唉!”罗桑却吉坚赞长叹了一口气,“汝这一去,恐怕天下多事喽!去吧~去吧~”